晨霧中的漁村飄來久違的魚湯香氣。素蘅蹲在修補好的漁網(wǎng)旁,指尖拂過網(wǎng)眼上殘留的鹽晶——那些曾附著混沌之力的結晶,如今已褪成普通的白色顆粒。
“阿蘅姐姐!“清脆的童聲從身后傳來。曾經(jīng)被選作祭品的小芽赤著腳跑來,腳踝上再不見那些可怖的黑紋,只有被貝殼劃破的淺淺傷痕。女孩獻寶似的舉起懷中陶罐:“娘親煮的蛤蜊湯!“
云策靠在榕樹下,看著素蘅被村民圍住的場景。他左臂傷口的藍蟲早已消散,但皮膚上留下了珊瑚狀的銀色紋路——就像兩儀盤上新點亮的浪花紋。
“止翌大人?!袄蠞O婦捧著曬干的海藻跪在他面前,這個曾用魚叉驅趕過他們的老人,此刻額頭緊貼地面,“祠堂里...供上了新的長生牌位?!?/p>
祠堂的燭火比往常亮三分。供桌上除了漁民祖輩的靈位,此刻多了一塊未上漆的白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著「阿蘅」二字。牌位前擺著的不是香燭,而是一碗尚帶體溫的魚粥,三枚泛著珍珠光的貝殼,和…
云策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截新鮮的桃枝,斷口處凝著琥珀色的樹脂,像極了當年戰(zhàn)神廟里供奉的“止翌戟“替代品。
“我們...我們不知道您喜歡什么...“小芽的父親搓著粗糙的手掌,“聽老人說...戰(zhàn)神愛沾蜜的桃木...“
海風突然變得粘稠。云策感到久違的熱流在左臂銀紋間游走,那些游走在經(jīng)絡中的神力似乎在增強,這些凡人微弱的信仰之力正在幫助他恢復神力,那是他三百年來第一次如此明顯的感受到凡人的信仰之力。
“凡人的記憶比我們想象的更頑固?!八剞枯p笑,“他們或許記不清神明,但記得誰在暴雨夜送來草藥...“
夕陽西下,漁村的炊煙裊裊升起。
云策站在海岸邊,望著遠處嬉鬧的孩童。他們赤著腳在沙灘上奔跑,笑聲隨著海風飄散。小芽正拉著幾個孩子,用貝殼在沙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圖案——一棵珊瑚樹,兩個手拉手的小人。
如果沒有這場神魔鬧劇……
云策的指尖輕輕撫過左臂的銀紋,那些珊瑚狀的紋路在黃昏下泛著微光。人與神的羈絆,本該如此純粹。孩童的笑聲、漁民的祈禱、神明的庇護……一切本該如潮汐般自然流轉,而非如今這般,被混沌侵蝕、被天道束縛。
“云策?!?/p>
素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緩步走近,青玉簪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她的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間,輕輕嘆了口氣。
“會好起來的?!?/p>
她抬手,指尖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像是要拂去那些無形的重壓?!欢?,就在觸碰的瞬間。
素蘅眉間的朱砂痣驟然閃爍,暗紅色的光芒如針刺般灼燒她的靈臺。那痛感并非來自肉體,而是源自更深處的天道壓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警告——“僭越?!?/p>
她的手指微微僵住,卻并未收回。
云策察覺到異樣,側首看她:“怎么了?”
素蘅垂眸,指尖仍輕輕按在他的肩上,任由朱砂痣的灼痛蔓延。她笑了笑,聲音很輕:
“沒事,只是風有些冷。”
可她心里清楚——天道在拒絕他們的靠近。
素蘅的指尖仍停留在云策的肩上,朱砂痣的灼痛如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她望著他的側臉,夕陽的余暉勾勒出他眉宇間熟悉的輪廓——那是三百年前戰(zhàn)神殿下的影子,也是如今背負宿命的凡人云策。
她心里想著:
「九神隕其七,唯余殘魂游蕩人間?!?/p>
「他與止翌轉世為人,本就是為了集齊七神遺落的力量,阻止玄冥的弒天之舉。」
「可如今……」
她的目光掠過沙灘上嬉鬧的孩童。小芽正把撿到的貝殼塞進云策的漁網(wǎng)里,笑容天真無邪。
「——不該是現(xiàn)在。」
「天道示警,大劫將至,豈能耽于兒女私情?」
可當她收回手時,云策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素蘅?!八恼菩挠谐D晡談Φ谋±O,溫度卻比朱砂痣的灼痛溫暖千百倍,“你剛才……“
該啟程了。“她輕聲打斷,抽回手的動作利落如斬斷絲線,“劍冢異動愈發(fā)頻繁,黑曜劍樹正在吞噬世間殘存的神兵。若再耽擱,只怕連你的止戈劍魄,也要被它徹底煉化。“
轉身的剎那,她眉間朱砂痣再度刺痛,一滴血珠無聲沁出,墜入沙中竟化作一粒黑曜石。
果然,連片刻的溫存都是奢望。
夕陽沉入海平線,最后一縷金光被潮水吞沒。
漁村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幾個漁民抬著一件被漁網(wǎng)層層包裹的物件匆匆跑來。網(wǎng)隙間泄露出縷縷金光,卻又被糾纏的黑氣所侵蝕,如同被污染的晨曦。
“大人!我們在礁石灣撈到了這個——“為首的漁民掀開漁網(wǎng),一柄殘破的長劍赫然顯現(xiàn)。
**止戈劍。**
云策瞳孔驟縮。劍格處那只琥珀色的眼珠正不安地轉動,忽然瞳孔時而緊縮如針,時而渙散如霧,竟然映出幽邪的幻影。金色的神光與黑色的混沌在其中撕扯,仿佛在進行一場永無止境的廝殺。
素蘅的青玉簪自發(fā)間飛出,懸于劍身之上,碧色光華如流水般沖刷而下。
“退后!“她低喝一聲,指尖結印,兩儀盤從袖中飛出,陰陽魚急速旋轉。
隨著凈化之力的灌注,劍身上的黑氣如活物般扭曲掙扎,發(fā)出刺耳的尖嘯。那些黑霧凝聚成無數(shù)張痛苦的人臉,又在一瞬間被碧光擊碎。素蘅每凈化一縷黑氣,朱砂痣就裂開一道血痕,云策左臂的銀紋崩裂,滲出銀血,落地化為了浪花狀鹽晶,與兩儀盤上的金紋同屏閃爍。凈化中,止戈劍的本相顯露——劍刃雖殘,卻流轉著純凈的金芒,如同被晨曦重新淬煉。
而劍格處的那只琥珀眼,也褪去了混沌的污濁。
“嘩啦——“
隨著最后一縷黑氣被碧光驅散,止戈劍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格處的琥珀瞳終于徹底脫離,懸浮于半空,扭曲、收縮,最終凝成一條通體雪白的錦鯉,鱗片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暈,尾鰭舒展如紗,在虛空中輕盈游動。
素蘅的瞳孔微微一縮。
——這條錦鯉散發(fā)的光芒,竟與幽邪右眼中混沌之核的紺青色輝光,有著詭異的相似。
“混沌之核……難道是一對?“
她下意識撫上眉間朱砂痣,那里仍殘留著天道警示的灼痛。
忽然,錦鯉停止了游動。它緩緩轉身,琥珀色的眼珠直視素蘅,魚唇輕啟——
“不愧是女神轉世,如此聰慧。“
聲音空靈如清泉擊石,卻帶著一絲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回響。
云策的殘劍突然震顫,劍鋒直指錦鯉:“你是誰?“
錦鯉的尾鰭輕輕擺動,金光流轉間,它的身形再度變化——光暈膨脹,輪廓拉伸,最終化作一名白衣少年的虛影。他眉目如畫,額間一枚琥珀色鱗片熠熠生輝,而最令人心驚的是……
他的右眼,空洞無物。
“我乃混沌之核的'陰'之化身。“少年輕笑,指尖輕點自己缺失的右眼,“而'陽'核,正在幽邪眼中。“
素蘅的青玉簪驟然亮起:“玄冥將你們分離?“
少年不答,只是抬手輕揮。虛空中浮現(xiàn)出記憶碎片——寒冰神殿的穹頂垂落萬千冰凌,每一根冰棱中都凍結著破碎的星辰。
玄冥立于神座前,蒼白的手指撫過懸浮的太初兩儀盤。盤面陰陽魚瘋狂旋轉,最終在震耳欲聾的裂帛聲中一分為二——兩顆混沌之核如雙子星般躍出,一顆紺青如深海,一顆琥珀似熔金。
寒冰凝成的殿柱上爬滿黑色血管,玄冥掐著幽邪的脖頸將她按在神座上。少女的右眼窩還在滲血——那是他半刻鐘前親手挖出的眼球留下的傷口。
“換上它。“玄冥左眼翻滾著粘稠的黑霧,右手掌心卻托著一枚散發(fā)紺青光芒的混沌之核。晶核內(nèi)部有星云狀的光渦流轉,美得令人窒息?!斑@是本君賜你的...光明?!?/p>
幽邪的指尖在顫抖。混沌之核植入體內(nèi),三日內(nèi)就會渾身長出珊瑚狀骨刺,注入者可能在劇痛中化為灰燼。
“屬下...懼痛。“她鬼使神差地說謊了,染血的睫毛低垂著不敢抬起。教派典籍里記載著,玄冥主君最厭惡怯懦之人。
意料中的雷霆震怒沒有降臨。
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撫上她完好的左眼。玄冥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怕就閉上眼睛?!八闹讣庠陬澏?,仿佛在與某種無形之力角力,“數(shù)到三...“
“二?!?/p>
幽邪聽見冰晶碎裂的脆響。那滴淚墜入神座紋路時,化作一粒白珊瑚子,被玄冥悄然握入掌心。玄冥竟徒手捏碎了神座扶手。
“一?!?/p>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她鎖骨上。抬頭看見玄冥嘴角滲出血絲,左眼的黑霧正在劇烈翻涌。
“主君?“劇痛襲來的瞬間,幽邪卻睜大了眼睛。她看見玄冥的眼睛里,分明噙著淚?;煦缰饲度胙鄹C的劇痛中,他看著這位神明,第一次有人為她流淚。
虛影逐漸淡去,白衣少年的身形如煙消散,只余下最后一縷輕笑在空氣中回蕩。
“現(xiàn)在明白了吧?”他的聲音空靈,尾音帶著幾分戲謔,“我可不是什么壞東西。畢竟能讓玄冥大人落淚的,唯有我與她。”
話音落盡,四周歸于寂靜。
云策的殘劍仍懸在半空,劍鋒所指之處,只余一縷未散的金芒。素蘅凝視著那片虛空,眸中映出方才所見——混沌之核一分為二,陽核在幽邪眼中,而**……竟是這白衣少年。
但更令她在意的,是那些記憶碎片中玄冥與幽邪的互動——那絕不僅僅是神明與信徒的關系。
“玄冥為她流淚。”云策低聲道,左臂的銀紋微微發(fā)燙,仿佛在回應某種共鳴。
素蘅指尖輕撫兩儀盤,盤面陰陽魚緩緩游動,映出方才的畫面:
-玄冥指尖顫抖,卻在混沌之核嵌入幽邪眼窩時,落下一滴淚。
-他左眼的黑霧翻涌,可右眼卻清晰映出她的面容。
-那句“數(shù)到三”的計數(shù),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某種承諾。
“他們之間,有更深的羈絆?!?素蘅輕聲道。
遠處,漁村的燈火漸次亮起,孩童的笑聲隨風飄來。小芽堆砌的沙煲突然塌陷,露出沙子下埋著的半片黑曜石??纱丝堂\似乎在提醒他們,是時候前往下一站——劍冢了。
云策與素蘅卻仿佛站在命運的岔路口——混沌之核的秘密已揭開一半,而玄冥與幽邪的過往,仍如迷霧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