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種信賴，是決心，是勇氣。

李思嘉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刀光晃讓人慎得慌，她卻半步也沒有后退。

“來吧，要是我們這樣過下去，還叫活著嗎？”她嘶吼著，像是說給天天聽，也像是說給自己。

她的心沉下來，眼睛緩緩的閉上，沒有睜開。

李思嘉的聲音恢復正常，淡淡的對天天說，“孩子，你看看，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你真的開心嗎？你真的想一直玩游戲，看手機這樣過日子嗎？”

天天拿著菜刀，眼神由仇恨變成了迷茫，由迷茫變成了后悔。

刀在手中越晃越厲害，眼神中的空洞，漸漸凝聚了一汪眼淚。

他的心好像沉下去了一萬米，在一萬米的深處，媽媽從遙遠的地方趕來尋找他，終于看到了他。

他慢慢把刀放下，一松手，“咣當”一聲，刀已經掉在了地上。李思嘉同時眼中滿含淚水，抱住天天，輕聲的哽咽著，不一會開始呼喚，“天天，天天，媽媽愛你，媽媽愛你！”

天天聽到媽媽的呼喚，瞬間崩不住了，哇的一下大哭起來。

他和媽媽是過命的交情，怎么會為了虛幻的網絡世界，就把最親的親人都忘記呢。

他看了看地上的刀，掙脫了媽媽，跑回屋子里，蒙頭大哭。

哭著哭著，天天居然哭了三個小時，媽媽心疼的聽著，但是她沒有上去安撫天天，很久沒有聽到孩子這樣放肆的哭了，讓眼淚洗滌一下他的心靈，他們要共同面對的暴風雨才剛剛開始。

從這一天起，天天沒有電腦用了，他偶爾問問媽媽什么時候能買電腦呢。媽媽笑而不語。

雖然沒有電腦和pad這些電子產品了，可是天天還是不去學校，李思嘉現在有一點懂得尊重的含義了，那就是讓孩子自己決定他要做的事。

當然，即使不尊重也不會達到大人的目的，李思嘉又不傻。

只是方圓失聯以后，銀行賬戶被凍結了，手里的錢越來越少，真是把平時不計算怎么花錢的她難壞了。

李思嘉看看賬戶里的余額，看了看超市玲瑯滿目的商品，還是買了面粉。

她是會一門獨門絕技的，這是爺爺方宇曾經教過她的蒸饅頭非遺手藝。

她毫不遲疑的開始了炫技之旅。

鍋蓋掀開的剎那，一股濃烈又頑固的焦糊味猛地沖出來，蠻橫地蓋過了廚房里最后一絲面粉的微甜氣息。

李思嘉握著鍋蓋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被燙得微微發紅，卻渾然不覺。

她呆呆地看著蒸鍋里那幾個饅頭，怎么也不覺得像是非遺手藝的展現。

黃褐色的斑點如同丑陋的烙印，頑固地分布在本該雪白暄軟的表面。

怎么回事居然失敗了。

她都計劃好這一袋面粉夠吃多少天的，這樣能省下不少錢呢！

天天臥室的門依舊死死關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

“天天，你要不要來吃飯？”李思嘉試探著問，她知道天天不會出來。

這場曠日持久的對峙已經進入了第十五天——天天把自己鎖在里面，拒絕上學，也拒絕和她對話。

冰箱早就空了，最后那點能哄孩子的零食，薯片、餅干、巧克力……早在十天前就被天天翻出來，默默消耗殆盡。

這半個月，像一場緩慢的、令人窒息的消耗戰，榨干了李思嘉最后一點耐心。

她大聲說，“天天，我現在兜里的錢只夠再買饅頭和榨菜了。”

她深吸一口氣，那焦糊味嗆得她喉嚨發緊。她咬咬牙，把幾個勉強還能入口的饅頭揀出來，盛在盤子里，旁邊放上切得細細的榨菜絲。

這已經是她能拿出的、最很像樣的“飯”了。她端著盤子，走到天天緊閉的房門前，輕輕放下。手指在門板上懸停了幾秒，終究沒有敲下去，低低地說了一句：“天天，吃飯了。”

里面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李思嘉退回的客廳，疲憊地把自己摔進沙發。手機屏幕亮起，是姥姥的號碼。她疲憊的接了起來。

“思嘉，天天今天……還是沒去學校？這都多久了？你這個當媽的，可不能由著他性子胡來啊！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唉，聽說你就給孩子吃饅頭榨菜？這怎么行！營養跟得上嗎？我們當老人的看著都心疼。連口像樣的飯都做不好，你說你這媽當的……”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扎在李思嘉最脆弱的神經上，喉嚨里堵著一團又酸又硬的東西，噎得她說不出話。

辯解？辯解什么呢？說錢都花光了？說孩子根本不理她？說她自己笨得連饅頭都蒸不好？這些在姥姥“為你好”的指責面前，蒼白得可笑，只會引來更深的懷疑。

“……媽，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她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順從。電話那頭又絮叨了幾句，才終于掛斷。

她蜷縮在沙發里，把頭深深埋進膝蓋。眼淚無聲地涌出來，滾燙的，砸在深藍色的牛仔褲上，留下深色的圓點。

生活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她在這座龐大的城市里，像一葉孤舟，被名為“母親”的責任和旁人的眼光死死困住，動彈不得。

她那么努力地想當一個好媽媽，不讓別人瞧不起，結果卻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手機屏幕突兀地再次亮起，這次是貝貝老師發來的微信語音。李思嘉馬上點開。貝貝老師的聲音依舊溫和平靜，卻帶著一種即將遠行的決然：“思嘉，跟你說一聲，我們下周一就飛加拿大了。天天的事，有什么想不通的，或者需要幫忙的，隨時給我留言，我那邊安頓好看到就回你。”語音停頓了一下，似乎貝貝老師在斟酌詞句，“思嘉，有句話，走之前還是想跟你說。有時候，承認自己錯了，比逼著孩子認錯，要難上一萬倍。真的。‘不想改變’是刻在人性骨子里的東西，光靠愛，撬不動它。如果你堅持認為所有問題都出在孩子身上，那改變就真的不可能發生。想想吧……保重。”

語音結束，貝貝老師那番話，尤其是“承認自己錯了”那幾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思嘉心上。她猛地抬起頭，眼神有些失焦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這半個月來所有的委屈、憤怒、無助、強撐的尊嚴，瞬間沖垮了堤壩。

憑什么？憑什么都是她的錯？天天不去上學難道是她逼的？貝貝老師說的對嗎？她馬上就要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國外過好日子了！憑什么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教訓她？！

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她“騰”地站起來，幾步沖到天天房門前，所有的理智、忍耐、成年人的體面都被這洶涌的怒火燒成了灰燼。她不再試圖敲門，不再低聲下氣，抬起穿著拖鞋的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在了那扇緊閉的門板上！

“砰！！！”

一聲巨響，震得門框都在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門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天天！開門！”她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委屈而尖銳扭曲，“你給我出來！聽見沒有！”

李思嘉覺得血往頭上涌，她不管不顧，用肩膀再次狠狠撞向門板！“哐當！”那扇薄薄的木門終于屈服了，猛地向內彈開！

房間里光線昏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天天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破門嚇傻了，眼睛里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他大概從未見過母親如此瘋狂暴怒的模樣。

她幾乎是拼盡全力，用盡所有不甘和積壓的委屈，對著兒子，也對著這令人窒息的生活，發出了那聲困獸般的嘶喊：

“是！是媽媽錯了！行了吧？！！”

天天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只有那雙瞪大的眼睛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茫然、還有巨大的困惑。

李思嘉大口喘著氣，吼完后的虛脫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下意識地扶住門框，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越過兒子僵直的身體，落在了他身后那張凌亂的書桌上。

桌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速寫本，旁邊散落著幾支彩鉛。而攤開的那一頁，是一幅精心勾勒、正在上色的圖畫，是一座城市，角落里寫著一排小字：夢想城——一座沒有吵架的城市。

原來天天的夢想是不吵架，“天天……”她的聲音像是從干涸的沙漠里擠出來的，嘶啞得不成樣子。剛才那聲宣告“媽媽錯了”的怒吼，此刻聽起來空洞、又荒謬。

在這時，天天背對著她，停頓了幾秒。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端起了那盤被冷落了許久、已然涼透的饅頭和榨菜。

他瞇著眼睛咬了一小口，喉嚨上下滑動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吞咽著什么。

他就那么站著，背對著母親，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吃起了那涼透的、帶著失敗焦糊味的饅頭和咸澀的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