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已經連續一年沒有再召崔嬤嬤入殿砍腦殼,崔嬤嬤徹底閑了下來。
李默言的殺豬技巧卻是越發熟練。
春去冬來又是一年。
崔嬤嬤已經老的再也掄不動斧子,她坐在門廊下的藤椅上,只能隱約看到李默言利落揮斧的剪影。
“真是個能干的好孩子啊?!贝迡邒吒袊@出聲,勾了勾手,示意李默言過去,“孩子,你長大了,可有想過以后的路?”
李默言低頭踱步到李嬤嬤的藤椅旁,雙膝跪在她的面前,將蓋著她腿的毯子掀開一側,雙手摩擦,搓熱了放進去敷在她的膝蓋上。
李嬤嬤早年時殺豬曾被豬踢傷過膝蓋,一到冷天便疼痛到難以站立,年輕時那會兒還算好,畢竟身體康健,忍忍便也過去了,可近兩年,她的歲數漸漸大了,這膝蓋疼的毛病愈發重了。
“好孩子?!崩顙邒邞z惜的揉了揉她的頭頂,“手腳麻利又孝順,雖說腦子不是很好使,可這樣好的姑娘,你那狠心的父母又怎么舍得把你賣到這大堰宮中呦,這吃人的地方,擺明了就沒給你活路啊?!?/p>
李默言依舊沒說話,手下的動作不停。
熱敷過后要輔以按摩之術,方能解了這膝蓋內的病灶,這是巫醫告訴她的法子。
李默言內心感慨,這巫醫這樣看來倒是挺正常的,為何給國主治病就要開少女腦髓這類的邪方呢?
她思緒翻飛,卻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算了,想不出就別想吧,她只是一個殺豬的,只管殺豬便成了,其他與她關系不大。
“咚!”李默言的頭上冷不丁被重重敲了下,痛的她齜牙咧嘴抱頭痛呼。
崔嬤嬤坐在藤椅上,臉上帶著隱約的怒氣,“剛夸了你幾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啦?我叫了你這么久,你怎的一聲不吭?”
“???”許久沒有說過話的李默言,聲音有些晦澀沙啞,“不是嬤嬤教我的嗎?在這宮中想要活下去,要學會裝聾作啞,最好是變成一個真正的啞巴?!?/p>
崔嬤嬤面上一尬,之前不過是為了嚇唬她隨口一說而已,沒想到這傻丫頭竟然真的聽進去了。
有時候她真的看不懂這個孩子,你說她傻吧,她又深諳后宮生存之道,四年來深入簡出,不驕不躁,只是一味的跟她學殺豬。
你若說她精吧,她那個腦瓜子總是在關鍵時候打結,聽不懂旁人冷嘲熱諷的話,經常吃虧卻總是笑臉盈盈。
“傻孩子?!贝迡邒哂行z惜的摸著她的臉,“嬤嬤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在爹娘的懷里撒嬌呢,可憐見的,什么樣狠心的爹娘才能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啊?!?/p>
“我沒有爹娘。”李默言回答的很快,“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時候便死了,爹被歹人給害了,娘也生了重病,不久也死了?!?/p>
崔嬤嬤面上一驚,沒想到這丫頭的身世這樣可憐,正想著要如何將話題揭過,避免這丫頭難過呢。
誰知,李默言又扯開一抹笑,接著說道:“可我有個特別疼我的舅父與舅母?!?/p>
“既然疼你,又如何舍得將你賣進宮?”崔嬤嬤明顯不信,“難道,他們也死了嗎?”
“沒有?!崩钅該u搖頭,“舅父舅母住在上京外,有一個挺大的房子呢?!?/p>
她轉到崔嬤嬤后面開始為她揉肩,“昔日我母親病重,特意囑咐我要來上京找他們,舅父雖與我母親不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弟,可我母親對他有恩,昔年他差點餓死在我家門口,是我母親給了他一碗飯,這才救活了他,母親說,我只需找到他,對他表明身份,他自然會對我以禮相待。”
“后來呢?”崔嬤嬤顯然已經猜到了結局,此刻的聲線都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后來我找到了舅父,舅父果然如母親所說的那般,將我留了下來,承諾將我當成女兒看待,舅母是個頂漂亮的人,她見到我也很高興,還準備了一桌好吃的,我太餓了,吃啊吃,吃啊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p>
“等我再睜開眼,已經坐在了去大堰宮的馬車上?!?/p>
她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沒什么表情,只是臉上始終掛著笑,“崔嬤嬤,我覺得,不是舅父舅母不要我了,是因為我實在太能吃了,他們養不起,所以就將我送來了宮里?!?/p>
“你看,我在這里吃喝不愁,還有嬤嬤你教我殺豬,真心待我,我也確實過得挺好的。”
“傻孩子呦!”崔嬤嬤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抓著李默言的手將她帶回到了身側,“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你那狠心的舅父舅母,擺了明的就是不想要你,想要讓你消失而已啊,這是兩個不要臉的畜生,對恩人之子都能如此,活該他們以后下地獄!”
“可是舅母那樣漂亮的一個妙人,也會下地獄嗎?”
“會!越漂亮的人心就越毒,就越會騙人!也就越危險,丫頭,你要牢牢記著,千萬不要相信那些漂亮的人說出來的話?!?/p>
李默言歪頭思索了片刻,莊重的點了點頭,“嬤嬤,我記著了?!?/p>
崔嬤嬤滿意的點點頭,用滿是皺紋的手指著李默言的額頭,嘆道:“你這么傻,別人賣了你,你還要給人家數錢,你這樣的心性,以后要怎么辦呢?嬤嬤我年歲大了,總有死的那天........”
“嬤嬤不會死的!”李默言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巫醫說了,嬤嬤只要配合熱敷和按摩,假以時日便能康復?!?/p>
“傻丫頭。”崔嬤嬤輕輕拍著她的頭,“人的命天注定,豈是人力能夠留得住的?!?/p>
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將她自己那柄已經有些生銹的斧子取下來,意味深長道:“丫頭,嬤嬤我這一生沒什么可以教給你的,只能送你一句話?!彼郎啙岬难劬镩W著光,“永遠都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必要的時候,也要適當懷疑一下自己。”
“丫頭,不管你懂還是不懂,我想你牢牢記住我這句話!”
“嗯!”李默言重重點頭,“嬤嬤,我連你都不信嗎?”
崔嬤嬤將斧子背在背上,轉過身,良久,點了點頭,走進了夕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