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兩人又要開始斗嘴,微云急忙出言阻止:“我雖無意中幫他躲過追殺,可并不知道他是何人。現下他還未醒,又該將人送去何處?況且剛剛尉遲宗主來時,我看人多眼雜當下并未通稟此事,是否還要告知天官中人?”
“我猜測大姐已有思量,所以當時她才并未追問,只是叫人綁了刺客。剛才交手之時,我已察覺刺客訓練有素,應是大家豢養的侍衛,并非什么盜匪。”依依答道,語氣透著幾分洞悉。
“既然與燕燕無關,我們也不必多管閑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長情沉聲道,目光轉向角落里昏迷的人,“現下情況不明,為免你們牽扯其中,就把人交給我吧,我會遣人送他去城中的趙國會館。”
得了長情的允諾,微云也覺得不算有負所托,便和依依一同返回天官。
“依依,我無意中救下的那人是誰啊?他是趙國人嗎?那不就是越國的近鄰了嗎?你們很熟稔嗎?”
依依這些時日已經習慣了燕燕的失憶,對她的問題也不以為怪,便事無巨細地幫她解答道:“是鄰國不假,但也只是母親繼位后這二十年來相安無事罷了。過去百年,兩國多有沖突,雖是近鄰,卻并不親厚。你也聽過‘關山難越’這個說法吧?這不僅僅是因為兩國被關山山脈所阻隔,更重要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那趙國禮教森嚴,男尊女卑,卻自詡尚古崇禮,以中洲上國自居,何其可笑。”
“今天那人便是趙國質子了?為什么你們說他是廢物呢?”微云繼續發問。
“這趙元濟可是王官第一美男子,你不記得前事,醒來之后也未曾聽人提起過嗎?我觀你自醒來后就尤愛觀賞好顏色,居然沒發現這么個大美人?”依依含笑打趣著燕燕,見燕燕要湊過來撓她的癢癢肉,又立馬正色道:
“說起來這趙元濟也是個奇人,雖是個公認的廢物,卻也是個有福之人,能在趙國國君趙元慶手下活到現在,也是難能可貴。這歷代趙國國君無不是貪花好色之人,這趙元慶和趙元濟之父也不例外,后宮佳麗沒有三千人,五百總是少不了的。這老國君除了喜歡廣開后宮,更愛立后。趙國人追求多子多孫多福壽,這老國君卻追求多妻多嫡子多尊貴。是以,這趙元濟和趙元慶雖然同為嫡子,卻是不同的王后所出。老國君一共廢立過六位皇后,現任國君趙元慶的母親便是第一任皇后。這趙元慶的狠辣據說就承襲自其母王皇后。王皇后早逝,外家勢力卻不容小覷,以至于所有繼后所出幼子無一能活過三歲。趙元濟的母親是第五任沈王后,也是唯一一位留下血脈的繼后。也因此,趙元濟和他長兄相差了十五歲,也是老趙王唯二的兩位嫡子。愛生嫡王子,偏又留不下嫡子,是不是很可笑?”
微云思量,這位“廢物美人”估計是個善于藏拙之人,既然能在狠辣的兄長手下平安長大,哪里能只因是有福之人。
“你上次提到這位趙元慶在私下招兵買馬,可是有不臣之心?”微云追問道。
“反不反的暫且不知,不過這趙元慶是個豪橫毒辣又睚眥必報之人。他和當今還有些上不得臺面的私怨,就是第一個反了也不足為奇。”依依慢悠悠地說道。
“你就別掉我胃口了,一次性都告訴我。”微云有些無奈。
“好啦,好啦,都告訴你。不過這算是趙國宮廷密辛,做不做得準也難料,你姑且一聽吧。你可知趙元慶本名叫趙無忌?因三年前避新天子諱才改名叫趙元慶。彼時趙無忌已近而立之年,自然是不愿改名的,口稱‘王室式微,何須避忌太過’。老趙王以國君之位相要挾,趙無忌不得不屈從。繼位后,他竟稱改名為‘畢生之恥’。你說,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怎會善罷甘休?如今老趙王已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他可不就要蠢蠢欲動了。”依依娓娓道來。
“那你猜測行刺趙元濟的會是何人?尉遲宗主沒有在人前探查此事,是否也有所臆測?”微云又問。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今日來人并非尋常盜匪,左不過天子或者秦相吧。”依依猜測道。
“那為什么不是趙元慶?”微云不解。
“這廢物美人也是奇怪,這老趙王的嫡子,少說也有十來個,這趙元慶單單容下了趙元濟,而且聽說還對他多有看顧,兩人關系也甚是融洽。”依依解釋道。
經過這一日的驚心動魄,微云也是精力不濟。依依看“燕燕”面露疲憊,便提議她早點休息,來日再敘。
話分兩頭。許長情目送依依和燕燕離開后,便發出鳴鏑,招來兩名暗衛,沉聲吩咐道:
“我與這趙元濟僅有幾分同窗之誼,犯不著蹚他們趙國的渾水。許九,你去城中趙國會館送一封密信,讓他們去楊柳茶坊后門的泊舟處接趙元濟回府。切記,要親自送到副館長手中。我記得這副館長是沈王后一族,如此也算穩妥,不負燕燕所托。”
“許十,你再去剛才打斗之地查探一番,看看可有遺留之物。我方才隱在暗處,仔細打量了一番與尉遲依依那丫頭片子打斗之人。他們雖有意遮掩武功套路,卻也不是毫無線索可循。那群人看似外在功法各不相同,實則用以催動的內力像極了巴郡的‘風云八式’。你務必探查清楚這群刺客的足跡是否左深右淺,確認后記得給兄長密信稟報此事。”
暗衛離開后,長情并未立即走開,而是對著躺在角落里的人沉聲道:“趙元濟,醒了就趕快召你的長隨來接應,我并沒有那么多耐心一直和你耗在此地。”
角落里的人聞言,只緩緩睜開眼睛,并未起身,聲音有些虛弱:“多謝許兄照拂,我也確實剛剛醒來,并非有意隱瞞。”
“既然醒著,趕快喚你的人來。”長情語氣不耐。
“我下午突然遇襲,也顧不得周全,不知道我的侍衛是否還有活口?”趙元濟問道。
“我趕來之時,襲擊你之人已盡在天官掌控。我查探地上的尸首,并未看見你平日帶的那個長隨,想必他此刻還在附近。”長情答道。
“多謝許兄告知,只是我此刻確實身體不適,能否勞煩你幫我放出這只火炮?”趙元濟費力撐起身體,掏出一只報信的火炮遞給長情。
長情走出樹洞,點燃了火炮。不久后,便有一個衣襟染血、狼狽不堪之人跑了過來,正是下午托付燕燕的那個護衛。
“月奴替二公子謝過許公子。”來人躬身行禮道。
“你們為何會找上殷姑娘?是刻意為之?你家公子和她平時有往來?”長情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顯然對他們平白給燕燕招惹禍端而心懷不滿。
月奴連忙躬身行禮,恭敬道:“我家公子與殷姑娘并無往來,今日也非故意。事有湊巧,情況緊急,不得已而為之。因奴常在天官行走,是以見過殷姑娘,知道她是姚宗主高徒,所以才敢放心托付。并無其他的隱情,請許公子放心。”
長情面色稍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做探究了。只記得莫要再去打擾殷姑娘,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月奴連忙點頭稱是。
長情轉身離開,又回頭交代道:“刺客雖已被擒,保不定還有后手,你便小心在此看護你家公子。我的人已經前往趙國會館送信,稍后會有人來此處接應你們。你們好自為之,自求多福吧。”
微云并不知道,對她來說的驚魂一夜,卻只是中洲城內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天官含元閣內,燈影婆娑,香爐青煙繚繞。
尉遲霏霏與袁守正靜坐對弈,殿宇清寂,靜若幽谷,只余棋子落盤的輕響。
尉遲霏霏落下最后一子,淡然一笑道:“袁師兄今日落子多有遲疑,可是心有掛礙?”
袁守正執子未落,沉吟片刻,才道:“落棋如行軍布陣,重在布勢,難免有所起伏,非爭一時。時候不早了,今日就暫且到此吧。”
尉遲霏霏并未起身,話鋒一轉:“姚師兄雖持身中正,但過于至情至性,難免掛礙過多。不若借今日之由,助他先發制人?”
袁守正輕撫棋盤,目光深邃:“一動不如一靜,由著他去,且引而不發吧。”
“既如此,師妹便先行告退了。”尉遲霏霏起身,欠身行禮,轉身離去。
夜幕深沉,中洲城在宵禁之后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更夫的梆子聲在空蕩的街巷中回蕩。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多久。忽而,一陣急促的車馬聲打破了沉寂,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厲喝:“緝拿盜匪,宵禁搜查!”
官兵如潮水般涌上街頭,平日里巡邏的隊伍此刻擴大了數倍,手持火把與刀槍,將原本漆黑的坊巷照得通明。兵丁們挨家挨戶地敲門,無人應答時,甚至直接破門而入。許多無辜百姓被從睡夢中驚醒,倉皇之下,衣衫不整便被拖拽出門。搜捕隊絲毫沒有顧忌,翻箱倒柜,甚至連臥榻之下也不放過。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恐懼,而婦孺的低泣、男子的怒吼很快被官兵們迅速壓制。
搜捕的理由是“緝盜”,可那粗暴的姿態、森冷的目光,分明預示著一場大規模的清洗即將展開。
中洲城的夜晚,在這一刻,被徹底撕下了平靜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