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又試著移動了幾次金屬細柱，石墨屏卻再沒了反應，簡直要讓人疑心剛剛出現的文字只是她的幻覺。十二根柱子輪流測試下來，累得夠嗆，她也只得停歇下來。
微云在石桌旁找了一角坐下，掏出手絹擦拭額間的汗珠。抬眼之間，她突然發現每根細柱的角落里都有一個圓形徽記。仔細分辨，十二個徽記各不相同，并沒有重復的。這其中，她只能隱約辨認出三個。
有兩個徽記是今天在觀云臺基座上看到的：玄武和朱雀。除了大小不同，它們的形制一模一樣，古樸而充滿力量感。最后一個徽記則是以一朵芍藥花為主設計的家族圖騰，這便是尉遲家的徽記了。微云曾在依依的玉佩、香囊等器物上多次見過，是以絕不會錯認。
也不算一無所獲，只可惜現有的信息還是太少了。對于這間密室，沒有殷燕燕的記憶，她也不知道這里算不算禁地，只得先退回大殿，再從長計議。
不等微云離開，姚師尊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暗室的階梯處。
“師傅，我……”微云感到局促不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無妨，你若沒有生病，等你繼承師傅衣缽的時候，也會讓你來這里的?，F在不過提前了些，并無大礙。”姚師尊溫和道，看樣子并沒有生氣。
“師傅，袁師伯請你去，可是有什么變故？秦相可是要問責？”微云擔憂地問道。
“既然身體還未痊愈，就不要管這些與你不相干的事情了。時候也不早了，師傅的提議你盡快考慮好，監察史選拔在即，為師也好早做安排。雖你看不上，你也當知競爭激烈，蜀、越都是上上之選，不早早定下，難道你想去荊、趙之地？”
師尊不愿說秦相的事，微云也不想答應參與選拔監察史，一時間室內沉默下來。
半晌無言，還是姚師尊打破了僵局：“走吧，為師送你出去。”
既然聽不到想聽的朝局，那便問問這間密室吧，就算師傅不答也無所謂，微云還是決定要碰碰運氣。
“師傅，我今日也是無意中打開那道暗門的，雖是無心之失，但既然來都來了，不若師傅和我說說這里吧?！蔽⒃茟┣蟮?。
姚師尊自然不信她是無心之失，但也不想苛責自己的愛徒。他本不欲多言，但看見燕燕求知若渴，為免她失望，還是開口了：“此禁地只能歷代官長和羲官宗主才能進入，你已然僭越了，為師沒有問責，你倒還得寸進尺了。你從十歲起，每年都纏著問什么時候能進來看，現在離魂了，倒還記得清楚，趕快隨為師出去?！?/p>
看他拒絕卻沒有生氣，微云打算再動之以情：“師尊也說了，若我沒有生病，自然有來此地的機會，可如今，我是廢人一個，此生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來這里了，師傅何不成全我這未盡之心愿？師尊……”
姚師尊心疼燕燕說自己是廢物一個，這句話也戳中了他內心的煩難，到底長嘆一口氣，無奈道：“這里你看便看了，以后不能來也無甚可惜。這神諭之地，早已失了神明庇佑，遲早也是廢棄，所以你也不必覺得遺憾。只這件事在天官已是絕密，萬不可透露只言片語，否則將有彌天大禍。”
“神諭之地？為何失了神明庇佑？又會有何彌天大禍？”微云不解地問道。
“為師也不曾在這里得到過神諭或是啟示。自我繼任宗主時，不，應該是在你許師祖當宗主的最后十年，這里仿佛就失了龍氣，再無真神庇佑。對此，為師也是知之甚少?！币λ贾t輕嘆一聲。
為了多了解些信息，微云趕緊將下午的事情和盤托出：“師傅所言神諭，可是昭示在這桌案上的石壁之上的？”
姚師尊聞言驚詫道：“你是如何得知的？連我和你袁師伯都是你師祖致仕前才得他告知的。”
微云抬手指了指那刻有朱雀徽記的金屬細柱，解釋道：“正午時，我無意中觸碰了此柱，石壁上有文字顯露，但是很快又消失了。待我還要試探，它便再無顯示了?！?/p>
姚宗主聽完更詫異了，“你怎知上面是文字？你識得？”
微云思忖了一下，總不能說她不是殷燕燕，這是法語吧？那豈不是要把她當成什么奪舍的鬼怪？她只能斟酌道：“我也不能確定。它只顯示了很短一瞬間，隱約覺得在什么書本上看到過，大概是什么異域文字吧，故有此猜測，做不得準?！?/p>
姚思謙知道自己這個弟子素來愛讀雜書，涉獵廣泛，因此微云這解釋也算歪打正著了。他沒有繼續追問為何識得異域文字的說法，只是喃喃道：
“竟是異域文字嗎？不知道和你師祖之前看到的那些奇怪紋路是否一樣，也許偶有回光投射吧?！?/p>
“師傅一定知道這石壁吧，不若和我說說吧?！蔽⒃茟┣蟮?。
“罷了，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曉。只是為師所知也有限，便都告訴你吧。”姚師尊頓了頓，整理思緒，開口道：“你可知‘天官’之名雖是在前朝姒家人手上才定立的，而天官的歷史卻要比那更早上百年？這觀云臺原稱作星語地，天官先賢謂之星語使。每代星語使中的大司命可與神明溝通，換得天策與啟言?！?/p>
“如此說來，這后世的大司命就是每一代的羲官祖師爺了？”微云恍然大悟。
“不錯，的確如此?！币熥疠p撫著手上扳指，目光投向那片石壁，語氣中帶著一絲沉重，“自高陽氏問鼎天下，這占卜問天所得的神諭啟示便越來越少，時靈時不靈。以至于到你許師祖任羲官宗主的這后十年，這石壁上除了顯露過你看到的那所謂異域文字之后，便再無其他反應。到我繼任之時，你說的那異域文字也時顯時滅，直到那日射潮禮之后，竟然完全消失了?！?/p>
說完一頓，他又看向燕燕：“莫非我徒兒與此大有機緣，因此神諭又突然出現？你這異域文字一說，倒是奇特，神諭怎么會用異域文字下達呢？”
“射潮禮那日便完全失去了神諭嗎？”微云心下有了幾分思量，還不等師傅回答，又接著發問：“師傅可知那些細柱是何用途？”
“你師祖曾提過，此柱名為儀天柱，大約是溝通神明時，祝禱所用的奠儀或者供奉吧。只這些儀天柱百年間幾經移位，不知是否影響了陣法的風水，才阻隔了天人之交吧?！币λ贾t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儀天柱變化過位置嗎？師傅可知以前是在什么方位？”微云立刻追問。
“百年間變換的，只有前任宗主們的札記和口傳，具體怎么變換的，為師也不得而知。自我繼任，還未能有機會在此行感天之職，又何以知道詳情呢？”這些隱秘不免觸動了姚師尊的心結，遂見他眉宇之間顯出幾分罕見的暗淡之色。
微云自來此地，多得姚師尊的照拂，雖不是殷燕燕，卻也對他的遺憾感同身受，不免下意識想要開解。于是她跳轉話題道：“那定是高陽氏德行不修引來的神罰，與我們天官何干？師傅莫要因此不快，既是神諭，那便是天罰，又豈可為人力所阻？”
“休要口出狂言，當心禍從口出。這話切不可在外面胡說！”姚師尊雖語帶責備，但也明白徒弟的拳拳之心，神色確是有所和緩。
“這當然是我和師傅才知曉的天官絕密，又怎會讓外人有機會知悉？師傅別擔心了，我知輕重的。對了師傅可曾留意過這儀天柱上的徽記？我只能認出玄武、朱雀和尉遲家的家徽呢?！蔽⒃魄擅畹貙⒃掝}引向新的發現。
“徽記？我竟不曾留意過有徽記呢?！币熥鹨岔樦⒃剖种傅姆较?，一一探查過去。片刻后，他才又道，“確是觀云臺鎮殿的鎮潮玄武和羽光朱雀不假，其余的便是十國諸侯的家徽了。我徒兒即使生病，也難掩聰慧，以后可不許再妄自菲薄，金鱗豈是池中物，會有展翅高飛之日的?！?/p>
這姚師尊果然是嚴師慈父，潤物無聲，微云心下莫名羨慕起這殷燕燕來。她繼續提出自己的揣測：“所以，這十二儀天柱代表的是十國和中洲城嗎？這感天通神是需要中洲城與十國共同獻祭嗎？”
“燕燕推測得有理，只這儀天柱失效已久，已無處可驗證，為師也引以為憾?！睅熥饑@氣。
“師傅，既然事關羲官隱秘，而師傅也以此為憾事，何不給弟子一個探查真相的機會？只是不知天子可知羲官失了通天感地之能？此事是否又與射潮禮有關？”微云一臉赤忱地望向姚師尊。
姚思謙心下萬般感慨。一方面不愿愛徒因此牽扯過深，一方面又希望借此讓燕燕重新振作，不免心中踟躇，難以決斷。他沉吟片刻，最終說道：“今上應當還不知情，不過也瞞不了太久了。天色不早了，燕燕先回吧，師傅還有要務在身，此事容后再議?！?/p>
微云還欲探究，卻也知不可操之過急，心下決定一定要讓姚師尊答應她再來此地。那石墨屏連接的定是AI無疑，卻不知是克勞德還是原生系統。若是原生系統，為什么不用中文？是系統故障？還是有人刻意用了不屬于中洲的語言來切斷和系統的聯系？這些疑問像一團亂麻，在她心頭纏繞不去。
躬身告退，她滿腹心事地回了凌煙閣，卻見長情等在了花園入口處。
“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讓你借病滯留陳留嗎？”微云一邊四下打量，一邊放低聲音將長情拉到一旁的竹林。
“燕燕你在關心我？要和我一起回陳留嗎？”長情一邊細細打量燕燕，一邊戲謔問道。
微云心下還在消化在密室探查到的信息，無心玩笑，只問道：“長情，你在中洲城可見過異域之人？可有異域人來過天官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