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
慕昭雪的繡鞋碾過鎮國公府的青石板,積雪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像極了十年前那個雨夜,馬車車輪碾過她手掌的聲響。
管家王福弓著背擋在垂花門前,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大小姐,您這貿然回來......”
“讓開。”她的聲音比檐角冰棱更冷。十年邊關風霜,讓她學會了用最簡潔的字句震懾人心。王福下意識后退半步,又被身后突然傳來的嬌笑聲釘在原地。
慕婉柔扶著丫鬟的手款步而來,月白色襦裙繡著并蒂蓮,腕間的翡翠鐲子隨著動作輕響。那本該是母親留給慕昭雪的嫁妝,此刻卻在庶妹腕間晃出刺眼的光。“姐姐這是做什么?”她蹙著眉,眼尾泛紅,“父親剛服下湯藥睡下,您這樣大吵大鬧......”
“我要見父親。”慕昭雪越過她往里走,卻被丫鬟舉著拂塵攔住。“二小姐說了,國公爺需要靜養!”丫鬟尖著嗓子,眼中滿是輕蔑。
寒光閃過,軟劍出鞘三寸。丫鬟的尖叫戛然而止,冰涼的劍刃已經貼上她咽喉。慕昭雪盯著慕婉柔驟然變色的臉:“我數到三。”
“且慢!”屏風后傳來咳嗽聲,慕遠山由侍從攙扶著出現。曾經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如今瘦得脫了形,錦袍松松垮在身上,像掛在枯枝上的舊旗。慕昭雪握劍的手微微發抖,十年未見,父親竟已這般蒼老。
“雪兒......”慕遠山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伸手想要觸碰她,卻被慕婉柔搶先扶住。“父親,您身子還虛!”她轉頭望向慕昭雪,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姐姐在邊境待久了,連規矩都忘了。”
慕昭雪收劍入鞘,從懷中掏出染血的密信:“這封信,是父親寄給我的?”
慕遠山的臉色瞬間煞白,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慕婉柔接過信箋,突然驚呼:“姐姐怎可偽造父親筆跡!您離家十年,父親日日掛念,您卻用這種東西來刺激他!”
“啪!”慕昭雪反手甩了她一巴掌。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廳堂炸開,慕婉柔捂著臉踉蹌后退,發絲凌亂,妝容花了半邊。“十年前,你推我落水。”慕昭雪逼近她,一字一句道,“三年前,母親的忌日,你故意打翻香爐燒了祠堂。如今,又想拿父親當擋箭牌?”
“你......你血口噴人!”慕婉柔跌坐在地,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父親,您看姐姐,她一回來就欺負我!”
慕遠山劇烈咳嗽起來,手帕上又添了新血。“都別吵了......”他虛弱地擺擺手,“雪兒,你先去偏院安置。”
“父親!”慕昭雪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您當真信她的話?”
“我累了。”慕遠山別過臉,蒼老的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耐煩。慕昭雪盯著他鬢角的白發,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騎在父親肩頭逛廟會,他的笑聲能驚飛滿樹麻雀。而現在,這個曾經將她護在羽翼下的男人,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愿。
偏院里的積雪沒人清掃,荒草從磚縫里鉆出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慕昭雪摸著斑駁的窗欞,這里的一切都停留在她離開時的模樣,卻又處處透著陌生。青梧抱來棉被,欲言又止:“主子,咱們要不要......”
“先查父親的病。”她打斷他,指尖撫過窗臺上的灰塵,“還有,玄陰教的人為何會出現在京城,與太子遇刺又有何關聯。”
夜幕降臨時,慕昭雪翻出圍墻。京城的夜色比邊境更暗,萬家燈火卻照不亮人心。她循著記憶往城東藥鋪走去,那里曾是母親的產業,或許能找到父親病情的線索。
然而剛轉過街角,她就被人拽進巷子。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她反手要刺,卻被對方扣住手腕。“是我。”蕭景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月光下,他臉色蒼白如紙,左肩的繃帶又滲出血來。
“太子殿下這是跟蹤我?”慕昭雪冷笑。
“自然是為了姑娘手中的密信。”蕭景琰突然咳嗽,溫熱的血濺在她脖頸,“玄陰教此次入京,目標恐怕不只是我。姑娘難道不想知道,當年令堂與玄陰教教主,究竟有何淵源?”
慕昭雪渾身一僵,正要追問,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蕭景琰將一枚玉佩塞進她手中:“明日巳時,城郊破廟。”話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攥著玉佩回到偏院,慕昭雪在燭火下仔細端詳。玉佩上的鳳凰栩栩如生,尾羽處刻著個“蕭”字。她想起白天慕婉柔看到蕭景琰玉佩時驚慌失措的眼神,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更鼓聲傳來,三更天。慕昭雪剛合眼,就聽見窗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她屏息凝神,軟劍滑入掌心。門“吱呀”一聲開了,月光下,慕婉柔提著燈籠站在門口,臉上還帶著未擦凈的淚痕。
“姐姐,我是來給你送被子的。”她柔聲道,將棉被放在榻上,“小時候,我們也常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慕昭雪盯著她袖中若隱若現的銀針,突然笑了:“二妹妹記性真好。不過你大概忘了,那年冬天,你往我被窩里塞了多少冰塊。”
慕婉柔臉色驟變,后退半步:“姐姐在說什么......”
“裝了十年,不累嗎?”慕昭雪起身逼近,“父親的病,是不是你下的毒?玄陰教的人,是不是你引來的?”
慕婉柔突然尖叫一聲,銀針脫手而出。慕昭雪側身躲過,軟劍直取她咽喉。然而就在劍尖觸及皮膚的瞬間,她聽見身后傳來破空聲。本能地旋身揮劍,三支弩箭被斬斷落地。
“好狠的心腸!”慕遠山的怒吼從門外傳來。他拄著拐杖,身后跟著一眾家丁,“婉柔好心來看你,你卻要取她性命!”
慕昭雪望著父親布滿失望的臉,突然覺得可笑。十年前,他聽信慕婉柔的話將她逐出府;十年后,他依舊不愿相信她。
“父親既然信她,那就信到底吧。”她收起劍,“不過我勸您,最好別吃她送來的任何東西。”
轉身走進夜色時,慕昭雪聽見慕婉柔的啜泣聲,還有父親的嘆息。
雪又下起來了,落在她肩頭,漸漸積成一層薄霜。
而她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