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蔭山燒起大火的時候,燕無聲苦笑了兩聲。
滾滾的濃煙沖上天際,烈焰蔓延了一圈又一圈,窒息感環繞在每一個人心頭。
燕無聲想不到,她一手建起來的半蔭山,居然出了叛徒。
叛徒帶著她的仇人,將這場大火燒在半蔭山上,熱浪裹挾著焦糊味撲面而來,燕無聲盯著面前被上了三道鎖的屋門,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尖叫與哭喊交雜,砸進她的心頭。
指間染血,她不知何時自己被下了毒,本身可以一腳踹翻屋門的她如今使不上半點力氣。
手指不知疲倦的試圖打開上鎖的門。
但終究是徒勞無功。
只有從指間擦破的血不斷流出,滴在松木的地板上,融入木板的紋理中,留下了暗紅的血花。
在窒息中,燕無聲眼神昏暗,她只覺得天地倒轉,眼皮再也難以撐開。
失去意識之際,她隱約聽到一道聲音,像在耳邊輕響,又像在天邊回蕩:
“她死了,走吧。”
另一道聲音她感到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那聲音留下了一句:
“對不起?!?/p>
*
夜間的天就像一塊幕布,星星是幕布上閃著光的珍珠。
西莊的春,每晚都是群星閃爍,碎玉般的星在蒼穹上俯瞰人間,恰似有數千萬人每晚都會仰望夜空一樣。
燕無聲抱著木盆,悄無聲息地止步在小小的院內,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萬千星辰像是在看她,看她一個已經死無全尸的人,為何會重新出現在一方小小院落里。
燕無聲自己也不知道,借尸還魂這種民間傳言,有一天竟讓她也碰上了。
她在半月前死在半蔭山,燒的體無完膚,死無全尸。
一睜眼,卻發現自己來到了半個月后,魂魄還附在了半蔭山底一戶人家十五歲的少女身上。
接收到少女記憶時,燕無聲愣了半日神。
少女本是京都晏家最小的女兒,名叫晏輕寒,但在出生時因為善化寺云虛道人一句“比劫克財,父業多舛”的讖言,不足一月就被送往京都旁邊青州半蔭山下西莊一戶農家寄養。
這農戶知道少女不過晏家棄子,更是在連續幾年晏家無人過問之后,對她非打即罵,每日都讓她做不少重活苦活。
但是在去年年底的冬至,晏輕寒正在深山里拾柴時,遇到了一個受傷的男人。
男人對她說,讓她將他送至山下驛站即可,他必有重謝。
晏輕寒思索許久答應了,送至山下驛站,她看到驛站里一群錦衣華服的公子和數以百計的護衛時屬實驚了。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機會。
一個可以回家的機會。
于是在男人對她說想要什么時,晏輕寒果斷告知了男人她的身份。
她希望自己能回家。
回京都,回晏家。
當時那堆公子哥的神情至今還在燕無聲腦子里轉悠。
“一身叫花子打扮,也敢稱晏叔女兒?”
“我怎么記得晏家確實有個小女兒養在莊子上呢?”
“顧三兒,就算養在莊子上也不會是這副打扮啊,臟死了。”
“她不會想碰瓷裴九吧?心思不純啊。”
燕無聲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里憋屈,當時晏輕寒渾然不去聽這些公子哥的說辭,只一心期待那男子回話。
所幸男子雖然蹙了蹙眉,終究還是答應了她。
可沒成想,就是這一遭,讓晏輕寒自己送自己上了絕路。
男子確實將話帶到了晏家,可沒想她竟然在回京路上遇到了劫匪。
尖酸刻薄的農戶死在了劫匪手上,晏輕寒有些許姿色被賊人看上,在被毀去清白前咬舌自盡。
而這些事,就發生在三天后。
燕無聲不知道為什么時間回退了三天,她只知道內心深處有一道聲音對她說:
“殺了他們,好不好。”
“好?!毖酂o聲輕聲。
混跡江湖半生,她既然借了她人身體重活一遭,為她報個仇,就當報酬了。
等她干完這一票,再去尋自己的仇也不遲。
畢竟如今的她也才十五歲。
“這死丫頭站在院里面干什么呢!趕緊進來跟我織布!”
婦人罵罵咧咧地從屋內出來,作勢就要拽上燕無聲的頭發,將她拽進屋里。
這婦人面皮蠟黃,顯然長期勞作。
三角眼微微上挑,眼睛里布滿血絲,嘴角永遠向下撇著。
發間胡亂綁了根褪色的紅頭繩,灰白色的頭發散在耳后。
燕無聲擰眉,不動聲色后退半步,躲開婦人結滿繭子的手。
大抵是沒想到燕無聲會躲開,她臃腫的身子一個不穩,差點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燕無聲隨手扶了她一下。
婦人眼神立刻變得兇狠起來:“小丫頭片子你敢躲?我看你是又想討打!”
一個不防,燕無聲干瘦的胳膊被狠狠掐了一下。
指節死死嵌入皮肉,粗糙的指甲扣進皮膚,繭子劃過,帶來深深的刺痛。
幾乎是一瞬間。
“啪”的一聲響起。
燕無聲吃痛的瞬間放開婦人,緊接著給了她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幾乎是燕無聲有多痛打的就有多狠。
以至于婦人倒地半天都站不起來。
從耳際轟然炸開的鳴聲回蕩在婦人耳間,滾痛的灼燙過后,是鮮紅的巴掌印。
燕無聲掀起袖子,忽略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看到了小臂上新出現的深紅色印子。
酸脹的感覺在小臂上揮之不去,碰一下都帶著痛感。
“你這個賤丫頭!竟敢傷你娘!”
拐杖戳地的聲音咚咚響起,燕無聲踢了踢在地上吃痛叫喚的婦人,回頭看向門口的中年男人。
“她算我哪門子母親,我生在晏家,自然該是晏家女兒,
三日后晏家來接我,你們還是想想我這滿身的傷怎么解釋吧?!?/p>
燕無聲瞥了眼頭發稀少的男人,略過他徑直進了屋內。
徒留中年男人在風中不斷的罵著她是個白眼狼,絲毫沒有感恩之心的話。
次日晨起,天光還未出,燕無聲就睜開了眼。
她睡眠本就淺,將屋門搭鎖之后,那農戶夫婦兩人聯合在門前哭著聲罵她。
一直到半夜才罵罵咧咧去睡了。
雞鳴時刻,她剛起身,“啪啪”的拍門聲響起。
“賤丫頭給老娘起來干活,今日的柴趕緊去砍了,昨晚的事你老娘我不跟你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