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山頭,恰逢朝陽。
燕無聲尋到一處崖邊,體力透支的她躺在崖上,朝陽升起時她舒服的瞇了瞇眼。
睡了有兩個時辰,她終于睜開了眼,此時日頭當中,春季暖陽不熱,暖意正好。
她看清了山那邊焦黑的一片山林。
焦黑的山體就像半蔭山潰爛的傷疤,橫亙天際,枯樹殘骸隱約可見。
那一片,是半蔭山的山腰處。
她十九歲帶著半蔭山的人將房屋修在山腰處,那里采光更好,也很安靜。
她死時二十九歲。
連俠侶都沒有,第三個徒弟也才十五歲。
就這么死了。
也不知道三個徒弟當時怎么樣了,有沒有跑掉。
半蔭山都是一群老弱婦孺,燕無聲想不通這群人里怎么會出一個叛徒。
那個叛徒鎖上她的門,還串通了其他門派。
她本身睡眠很淺,偏偏在那一天睡得極沉。
濃煙灌入喉嚨,直到快沒意識才醒過來。
但為時已晚。
半蔭山上山的路被她布置了數十道陷阱,如果不是內部的人都進不來。
可燕無聲始終想不通那個叛徒會是誰。
如果說是那三個徒弟,但是她完全想不到會是什么動機讓她的好大徒來害她。
如果說是老弱婦孺們,但她們完全沒有能力去結識江湖上的人才對。
燕無聲想不通,索性先不想了。
如今她在暗,還有大把的時間尋仇。
更該關心的,是歸京路上的劫匪。
她剛重生,前世的武藝還需要時間與這具身體磨合。
這個時間剛好,于是她隨手折下一根樹枝。
紅日當空,她一身粗布麻衣,拿起樹枝那一刻,前世伴隨她二十多年的劍招涌上心頭。
掌心發力,她很快找到感覺。
山風呼嘯,樹枝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招一式都帶著隱約劍風。
足尖輕點,她旋身騰躍,塵埃隨著她掀飛在空中。
最后收起樹枝那一刻,她額間流著大滴的汗珠,抬眼,日頭已經有了落山的痕跡。
“寒丫頭——!寒——”
呼喊的聲音戛然而止,石大娘看著站在崖邊看落日的少女背影恍了恍神。
燕無聲回頭,她握著枯枝的手微微發怔,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樹枝。
眉間擰了個小結:“石大娘……?”
石大娘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尷尬地笑了兩聲,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現在在這里,問道:“現在回家嗎?”
燕無聲看了她幾眼,最后默默點了點頭。
下山有一條崎嶇小路,難走卻近。
從這里下去估摸著就到天明了。
天明后,晏家就來人了。
燕無聲和石大娘并肩,相顧無言間,石大娘打破了沉靜:“寒丫頭,我能……問你些事嗎?”
視線對上,燕無聲點了點頭。
“你……可是京都晏家的女兒?”
燕無聲頓住,她握著斧頭的手緊了緊,悶聲“嗯”了一聲。
“那你,沒想過回家嗎?”
這話問的突然,燕無聲聽出了石大娘語氣里的小心翼翼。
燕無聲總覺得這個石大娘肯定知道什么。
“晏家沒人記得我。”這個夜晚,燕無聲說出了晏輕寒的委屈。
言下之意,她想過,卻怕晏家不接受她。
石大娘忽然默了聲,黑夜中,燕無聲看不見她微紅的眼眶。
此后一路無言,燕無聲送別石大娘回到她家,她轉身回張嬸院里。
“小賤蹄子,我們養了你十幾年,你去京都享福,必須得帶上我們!”
剛回到院里,張嬸聞著味就開始刁難燕無聲。
張農戶的聲音也附和著:“沒錯,你可不能知恩不報!”
燕無聲嗤笑一聲,將斧頭扔在柴堆旁,抱著胸看他們:“好啊。”
上輩子晏輕寒百般不愿,耐不住這對夫妻實在臉皮厚,硬是上了歸京的馬車。
結果齊齊死在了劫匪手下。
這一世,燕無聲就借刀殺人,讓晏輕寒看著他們死。
心底莫名涌出一絲愉悅,燕無聲又感知到了晏輕寒的情緒。
她笑了一聲。
“沒事,讓你不開心的,我會一個一個找過去。”
云虛道人,劫匪,張家夫婦……
都會死。
張家夫婦沒想到燕無聲答應的這么順利,白了一眼說道:“算你識相,走老張,我們去收拾行李。”
燕無聲不作聲,回到了自己屋里,翻出枕頭下的三只碎珠子。
一只是晏輕寒剛攢下錢時候買的,現在光澤已經黯淡,甚至有些霉味。
另一只是她十二歲采到了一株稀有藥材,藥鋪子送給她的,現在顏色早就發了黃。
第三只是前不久她才買的,小小的珠子在陽光下還反著光。
燕無聲將珠子小心收好,又移開吱呀作響的床,掀起床頭一塊松動的地磚,下面被晏輕寒挖了一個洞。
洞里靜靜躺了一只布包。
布包邊角快被腐蝕,沾著很多泥土。
燕無聲將布包里的銅錢取出,仔細數過后,收起來背上。
“張家夫婦!張家夫婦!”
人群叫嚷,嘈雜的聲音響起。
燕無聲知道,晏家派人來了。
而令她想不到的是,石大娘竟然站在晏家的馬車前,正和晏家的車夫攀談著。
燕無聲背著包裹靠近馬車,張嬸先一步擠開燕無聲。
“車夫大哥,是來接輕寒的吧,哎呀,輕寒說感謝我們夫婦養育,想著也帶上我們回京呢。
讓我們夫婦上去吧。”
車夫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甩開張嬸抓著他的手,看了眼被擠開的燕無聲,不輕不重地說:“六小姐上車吧,這對夫婦可要帶上?”
燕無聲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她忽略車夫眼中閃過的無語,自己上了車。
張家夫婦堆起笑,先后擠進車內。
隨后,車夫說了句:“秋姐,回晏家嗎?”
石大娘的聲音響起,燕無聲眸子閃了閃。
“你們回去吧,我遲幾天自然會回去。”
燕無聲不動聲色地閉眸。
石大娘是晏家的人?
晏輕寒居然不知道,燕無聲還很奇怪,在晏輕寒的記憶里,好像完全沒有石大娘這個人。
身邊張嬸的頭不知什么時候低了下去,眼里有些心虛意味。
燕無聲裝作沒看見,悄悄觀察著她。
她從上車后變得莫名安靜,連張農戶也只是白眼不斷翻,不曾說什么。
這和他倆平常的狀態大不相同。
馬車移動后,燕無聲閉目養神,準備多休息一下,保存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