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燈光總是恰到好處——明亮得足以看清每一個鉛字，卻又柔和得不至于刺痛眼睛。程以寧喜歡這種平衡感，就像她喜歡在書架間游走時，手指輕輕掠過書脊的觸感一樣。

周三下午的圖書館人不多，程以寧徑直走向她常坐的那個角落——靠窗的第三張桌子，右側有一盞銅制臺燈，燈罩上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縫。她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占位，然后走向歷史區。今天她需要查閱一些關于中世紀歐洲的資料。

當她踮起腳尖去夠最上層那本《歐洲中世紀簡史》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輕快卻不急促，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程以寧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她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假裝專注于書架。

“這本更好。“一只修長的手從她頭頂越過，抽出了旁邊那本更厚的《中世紀歐洲社會史》。那只手腕上戴著一塊銀色手表，表面有些磨損，表帶卻擦得很亮。

程以寧終于轉過身，抬頭對上了周予白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他今天穿著深藍色毛衣，襯得膚色更加白皙，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的一小段弧線。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這方面的書？“程以寧壓低聲音問，雖然圖書館里幾乎沒人。

周予白只是挑了挑眉，把書遞給她，然后從自己背包側袋里抽出一本《歐洲建筑史》，“昨天聽到你和李教授討論論文選題了?！?/p>

他總是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卻記得關于她的每一個細節。程以寧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一瞬間的溫暖觸感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老位置？“周予白用下巴指了指她放包的角落。

程以寧點點頭，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中的《中世紀歐洲社會史》橫放在書架上，書脊朝外，與其他豎放的書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他們的暗號之一——橫放的書意味著“我有話要對你說“。

周予白注意到了，眼睛微微瞇起，這是他表示“收到“的方式。然后他轉身走向另一個區域，程以寧知道他會先去拿幾本參考書做掩護，然后再來她的桌子。

回到座位后，程以寧打開筆記本，卻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她假裝整理紙張，實則用余光觀察著圖書館的入口。五分鐘后，周予白出現了，手里抱著三本書，看似隨意地在各個書架間游走，最后才“偶然“來到她所在的區域。

他在程以寧對面坐下，動作自然得像是他們本來就約好了一起學習。桌下，他的膝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兩人都沒有立即移開。

“你昨天沒來?！爸苡璋追_一本書，頭也不抬地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以寧咬了咬下唇，“實驗報告沒寫完。“她停頓了一下，“你等了很久？“

周予白搖搖頭，從書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推到她面前。程以寧擰開蓋子，熱可可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上面還漂浮著小小的棉花糖——正是她喜歡的那種。

“你怎么...“程以寧驚訝地抬頭。

“圖書館暖氣不足，你每次坐久了手都會冰?！爸苡璋捉K于抬起頭，目光落在她微微發紅的指尖上，“而且你中午肯定又沒吃飯?！?/p>

他說得沒錯。程以寧經常因為學習忘記吃飯，而周予白似乎總能準確預測到這一點。她從保溫杯里啜了一口熱可可，甜度剛好，溫度也剛好，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需要的時候。

“謝謝。“程以寧小聲說，感覺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

周予白從書包里又拿出一個紙袋，推到她面前。程以寧打開一看，是她最喜歡的那家bakery的紅絲絨小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醬畫了一個笑臉。

“賄賂。“周予白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聽說李教授要選人參加下個月的學術研討會?！?/p>

程以寧瞪大了眼睛，“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我今早才聽說的消息！“

“我有我的渠道?！爸苡璋咨衩氐卣ＵＱ?，然后從自己書包里拿出一疊紙，“我整理了一些可能對你有用的資料。“

程以寧接過那疊打印紙，發現上面不僅有詳細的文獻綜述，還有周予白手寫的一些批注和建議。他的字跡工整有力，偶爾在邊角處會畫些小涂鴉——今天是一只戴著眼鏡看書的小貓，明顯是在調侃她。

“這...這太詳細了?！俺桃詫幏粗Y料，感到一陣鼻酸，“你花了多久做的這些？“

周予白聳聳肩，仿佛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睡不著的時候隨便寫的。“但程以寧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顯然熬了不少夜。

她突然想起自己放在書架上的暗號，放下資料，壓低聲音說：“我聽說下周五圖書館要閉館整修?！?/p>

周予白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這個信息，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在桌下悄悄遞給她?！皩嶒炇业膫溆描€匙。如果閉館，我們可以在那里學習?！?/p>

程以寧接過鑰匙，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過作為回應。鑰匙還帶著他的體溫，她緊緊攥住，仿佛握住了什么珍貴的秘密。

他們沉默地學習了一會兒，偶爾程以寧會推過去一張紙條提問，周予白則會直接在紙條上回復，有時還會畫個簡筆畫逗她笑。有一次程以寧實在忍不住笑出聲，立刻引來不遠處圖書管理員的警告目光。周予白在紙條上畫了個被書本壓倒的小人，程以寧咬著嘴唇才沒再笑出來。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周予白的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程以寧發現自己常常會不自覺地盯著他看——看他皺眉思考時眉間的小細紋，看他翻頁時長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看他偶爾舔嘴唇時舌尖一閃而過的粉色。

“你又在看我?！爸苡璋淄蝗徽f，眼睛仍然盯著書本。

“我沒有?！俺桃詫幜⒖痰皖^假裝記筆記，感覺臉頰發燙。

周予白輕輕笑了，那聲音像是溫暖的蜂蜜流過心頭。他從書包里又拿出一樣東西——一個小巧的書簽，上面手繪著星空圖案，底部用漂亮的字體寫著“Adastraperaspera“（循此苦旅，以達星辰）。

“生日禮物，“他輕聲說，“提前兩周給你，因為我怕那天沒有機會單獨見面?！?/p>

程以寧接過書簽，手指微微顫抖。她的生日連室友都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提起過。周予白不僅記住了，還準備了禮物。

“謝謝?！八曇粲行┻煅剩斑@句話...“

“很適合你?！爸苡璋捉K于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一直在攀登，從不放棄?！?/p>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程以寧感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肋骨的束縛。周予白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滿了她讀不懂卻渴望理解的復雜情緒。

就在這時，圖書館的廣播突然響起，宣布閉館時間將至。那一刻的魔法被打破了，兩人都有些慌亂地收拾書本。

程以寧小心地把書簽夾進筆記本里，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從包里拿出一個藍色的小盒子推給周予白。

“這是什么？“周予白驚訝地問。

“本來打算下周給你的，“程以寧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你要參加編程比賽...這是幸運物?！?/p>

周予白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精致的銀色指南針，背面刻著“Siempreadelante“（永遠向前）。

“這樣你就不會在代碼的海洋里迷路了?！俺桃詫幵噲D用玩笑緩解自己的緊張。

周予白凝視著指南針，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議?！拔視еケ荣惖?。“他輕聲承諾，然后將指南針鄭重地放進了胸前的口袋里。

他們一起走出圖書館，秋日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周予白突然停下腳步。

“下周五，“他說，“實驗室見？“

程以寧點點頭，然后做了一個他們之間特有的手勢——用食指和中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意思是“我會想你的“。

周予白笑了，回以他們另一個暗號動作——將手放在心口，然后指向她?！癕etoo.“他無聲地說。

程以寧轉身走向宿舍，感覺胸口的溫暖比手中的熱可可還要熾熱。她知道，他們之間那些未說出口的話，總有一天會像春天的溪流一樣，沖破冰層的束縛，奔涌而出。

而現在，這些藏在暗號里的心意，這些默契的瞬間，這些熱可可和小蛋糕的溫柔，已經足夠讓她在每個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不平凡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