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實驗課前，程以寧早早來到實驗室，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她將筆記本攤開，認真預習著今天的實驗步驟——測定金屬材料的楊氏模量。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一陣清脆的笑聲先于人影傳入。程以寧抬頭，看見三個女生簇擁著一個高挑的身影走進來。那女生一頭栗色波浪長發(fā)，發(fā)尾挑染了幾縷紫色，在陽光下閃著微妙的光澤。她穿著剪裁合身的米色風衣，內(nèi)搭墨綠色高領毛衣，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剛從時尚雜志里走出來。

“蘇媛，你上周的報告簡直完美，教授說可以作為范本呢！“一個短發(fā)女生奉承道。

“沒什么大不了的，“被稱作蘇媛的女生擺擺手，聲音如同風鈴般清脆，“只是多查了些資料而已。“

程以寧低下頭繼續(xù)看筆記。蘇媛這個名字她聽過——天文社的副社長，物理系大二的明星學生，據(jù)說家里有親戚是科學院院士。雖然不同班，但程以寧在年級排名榜上經(jīng)常看到她的名字緊咬在自己后面。

“哎呀，這里視野好。“蘇媛的聲音突然靠近，程以寧感覺一片陰影落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她抬頭，正對上蘇媛含著笑意的眼睛，“同學，介意我坐這里嗎？“

程以寧搖搖頭，默默將自己的東西往旁邊挪了挪。蘇媛優(yōu)雅地落座，身上飄來一陣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雪松與柑橘的混合。

“你是...程以寧對吧？“蘇媛一邊從名牌包里取出精致的文具盒，一邊問道，“上學期力學第一名。“

程以寧有些驚訝她會認識自己，“嗯，僥幸而已。“

“別謙虛了，“蘇媛微笑，涂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我一直想認識你呢。畢竟，好的對手能讓人進步更快，不是嗎？“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贊美，卻讓程以寧后頸的汗毛微微豎起。她正想回應，教授走進了實驗室，宣布分組名單。

“第三組：程以寧、蘇媛、李明、張琪。“

程以寧暗自嘆了口氣。蘇媛則眼睛一亮，“看來我們有機會好好交流了。“

實驗開始后，蘇媛自然而然地接管了領導權。“李明，你去取金屬絲和砝碼；張琪，準備測量工具；程以寧，“她轉向程以寧，笑容甜美，“你負責記錄數(shù)據(jù)如何？這可是最需要細心的工作。“

程以寧握緊了手中的筆。記錄數(shù)據(jù)確實重要，但在物理實驗中，親手操作儀器才是最能理解原理的部分。她看得出蘇媛是故意將她邊緣化。

“其實，我想操作光杠桿系統(tǒng)，“程以寧平靜地說，“我對光學測量有些心得。“

蘇媛的眉毛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當然可以，我只是擔心那個系統(tǒng)比較精密...“

“我上學期選修了《精密測量技術》，“程以寧直視蘇媛的眼睛，“成績是A。“

實驗室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秒。蘇媛突然笑起來，“那太好了！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專家。“她轉向另外兩個組員，“看來我們組今天要拿第一了。“

實驗過程中，蘇媛時不時會“不經(jīng)意“地站在程以寧和光杠桿系統(tǒng)之間，或者在她讀數(shù)時突然大聲說話。程以寧全神貫注地調(diào)整著顯微鏡焦距，盡量忽略這些干擾。

“程以寧，“蘇媛突然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和周予白很熟嗎？“

程以寧的手一抖，差點碰歪了儀器。她穩(wěn)住呼吸，假裝專注于調(diào)整旋鈕，“我們是朋友。“

“哦～“蘇媛拖長了音調(diào)，“他最近經(jīng)常來天文社幫忙調(diào)試新望遠鏡，真是才華橫溢呢。“她停頓一下，“而且長得也養(yǎng)眼，你不覺得嗎？“

程以寧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從胃部升起。她知道周予白對天文有興趣，但不知道他最近頻繁去天文社的事。他從未提起過。

“數(shù)據(jù)出來了，“程以寧生硬地轉移話題，將記錄本轉向小組其他成員，“我們可以開始計算了。“

蘇媛似乎很享受程以寧的反應，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她接過記錄本，手指輕輕拂過程以寧寫下的數(shù)字，“字真漂亮，像你人一樣...工整。“

實驗結束后，程以寧迅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蘇媛卻攔住了她，“等等，我們還沒討論報告分工呢。“她從包里拿出一張精美的星圖便簽紙，“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我們線上討論？“

程以寧接過便簽，上面除了電話號碼，還畫著一個小小的星座圖案——天琴座。“謝謝，我會聯(lián)系的。“她將便簽夾進書本，沒有多看第二眼。

走出實驗樓，程以寧深吸一口秋日涼爽的空氣，試圖平復胸口的悶堵。她掏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周予白發(fā)消息問天文社的事，最終還是放棄了。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互相報備行程的習慣，突然問起反而顯得奇怪。

圖書館成了程以寧的避風港。她埋頭于中世紀歷史的文獻中，強迫自己專注于論文。然而，每當有人經(jīng)過她的桌子，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抬頭，期待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直到下午四點，周予白才出現(xiàn)在圖書館門口。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領毛衣，襯得輪廓更加分明，頭發(fā)有些亂，像是剛被風吹過。程以寧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個印有天文社logo的文件夾。

周予白的目光在圖書館內(nèi)掃視，很快鎖定了程以寧的位置。他走過來時，程以寧故意低頭看書，不與他目光接觸。

“歷史系學霸今天這么用功？“周予白在她對面坐下，聲音里帶著一貫的輕松。

程以寧抬起頭，努力表現(xiàn)得自然，“被李教授的論文逼的。你呢？忙什么去了？“

周予白將天文社的文件夾隨手放在桌上，“幫天文社調(diào)試新設備，他們的光譜儀出了點問題。“

“哦？“程以寧裝作第一次聽說，“沒想到你對天文這么感興趣。“

“只是些基礎的電子維修，“周予白聳聳肩，“他們副社長是我高中同學，找我?guī)兔Α！?/p>

副社長。蘇媛。程以寧的心沉了一下。她假裝整理書頁，不讓自己表情變化，“解決了么？“

“嗯，小問題。“周予白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紙袋推給她，“餓了吧？“

紙袋里是程以寧最喜歡的杏仁可頌，還溫熱著。這個小小的關懷讓程以寧心頭一暖，但隨即又想起蘇媛說的話——“他經(jīng)常來天文社“。

“謝謝。“程以寧接過可頌，咬了一小口，酥皮在口中碎裂的聲音異常清晰。

周予白翻開一本《歐洲中世紀經(jīng)濟史》，“你上次提到的那個論點，我查了些資料...“他開始分享自己的發(fā)現(xiàn)，眼睛因為興奮而閃閃發(fā)光。

看著這樣的周予白，程以寧胸口的郁結稍稍緩解。他們討論著論文，偶爾爭論，偶爾達成共識，就像往常一樣。有那么一刻，程以寧幾乎忘記了蘇媛的存在。

直到周予白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瞥了一眼屏幕，眉頭微蹙，“我得接這個。“

程以寧點點頭，假裝專注于書本，耳朵卻豎了起來。

“嗯...現(xiàn)在？...好吧，十分鐘后到。“周予白掛斷電話，歉意地看向程以寧，“天文社那邊又出了點問題，我得過去一趟。“

又是天文社。程以寧捏緊了手中的筆，“很重要？“

“光譜儀連接不穩(wěn)定，明天他們有個重要觀測。“周予白已經(jīng)開始收拾書本，“晚上圖書館閉館前我會回來找你。“

程以寧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周予白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解釋更多，但最終只是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然后匆匆離開了。程以寧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書架間，突然覺得圖書館的溫度降低了幾度。

她強迫自己回到論文中，但那些拉丁文名詞在眼前跳動，拒絕組成有意義的句子。半小時后，程以寧決定去天文社看看——只是路過，她對自己說，只是想呼吸點新鮮空氣。

天文社位于校園西側的科學樓頂層。程以寧很少來這邊，走廊里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透過天文社半開的門縫，她看到了讓她呼吸一滯的場景：

周予白彎腰調(diào)試著一臺精密儀器，蘇媛站在他身旁，身體幾乎貼著他。她一只手搭在周予白肩上，另一只手指出屏幕上的某個數(shù)據(jù)。栗色長發(fā)有幾縷垂落在周予白的手臂上，在燈光下閃著絲綢般的光澤。

周予白說了什么，蘇媛笑起來，頭微微后仰，脖頸線條優(yōu)雅地延伸進衣領。然后她做了個讓程以寧胃部絞緊的動作——用手指輕輕拂去周予白頭發(fā)上不存在的灰塵。

程以寧后退幾步，心跳如擂鼓。她不該來這里，不該看到這一幕。她轉身快步離開，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響。

回到圖書館，程以寧機械地翻著書頁，眼睛卻看不清任何字。她想起蘇媛在實驗室說的話，想起她看著周予白時眼中的光彩，想起她碰觸周予白時那種自然親昵的姿態(tài)...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周予白的聲音讓程以寧猛地抬頭。他已經(jīng)回來了，額前的碎發(fā)有些濕，像是匆匆趕路出了汗。“問題解決了？“程以寧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

“嗯，接觸不良而已。“周予白坐下，從包里拿出兩盒牛奶，一盒推給她，“抱歉突然離開。“

程以寧接過牛奶，指尖冰涼，“你和天文社的人很熟？“

周予白啜了一口牛奶，嘴角沾了一點白色，他下意識用舌尖舔掉，“蘇媛是我高中同學，其他人大都不認識。“

“蘇媛...“程以寧假裝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好像是我們物理實驗課的小組長。“

“這么巧？“周予白眼睛一亮，“她人不錯，就是有點...強勢。“

程以寧想起蘇媛在實驗室的種種行為，“嗯，看出來了。“

周予白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打開書本，“你論文寫到哪了？“

他們像往常一樣學習到圖書館閉館。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秋夜的星空格外清晰。周予白突然停下腳步，指向天空，“看，天琴座。“

程以寧抬頭，看到幾顆明亮的星星組成的圖案。她想起蘇媛給她的便簽上畫的就是這個星座。

“希臘神話里，天琴座是俄耳甫斯的豎琴，“周予白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溫柔，“他為了救回死去的妻子歐律狄刻，闖入冥界，用音樂打動了冥王...“

“最后他還是回頭看了她，永遠失去了她。“程以寧接過話頭，語氣比自己預想的更苦澀。

周予白轉頭看她，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你只記得悲劇的部分。“

“因為悲劇更容易被記住。“程以寧低聲說。

他們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在宿舍樓下分別時，周予白突然說：“下周三天文社有流星雨觀測活動，要一起去嗎？“

程以寧的心跳漏了一拍，“蘇媛邀請的？“

“我邀請的。“周予白糾正道，“就我們兩個。科學樓天臺，比天文社的觀測臺視野更好。“

程以寧看著他月光下認真的表情，胸口那股悶堵突然消散了些，“好。“

周予白笑了，做了他們之間那個特有的手勢——手指輕點太陽穴，然后指向她。“周三晚上八點，別忘了穿暖和點。“

程以寧回以另一個手勢——雙手在胸前比出心形，然后輕輕推向他的方向。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使用這個代表“喜歡“的暗號。

周予白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他向前一步，似乎想做些什么，最終只是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晚安，程以寧。“

“晚安，周予白。“

回到宿舍，程以寧從書本里翻出蘇媛給她的那張星圖便簽。她盯著那個精致的天琴座圖案看了許久，然后將便簽夾進了最厚的那本參考書的最后幾頁——一個她幾乎永遠不會翻到的地方。

窗外，天琴座的星星在夜空中靜靜閃爍。程以寧想起那個神話的結局：俄耳甫斯失去了愛人，但他的豎琴被宙斯放在星空中，永遠演奏著愛的旋律。

她不知道自己和周予白的故事會如何發(fā)展，但周三的流星雨之約，像一顆新發(fā)現(xiàn)的星星，在她內(nèi)心的宇宙中亮起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