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程以寧已經醒了。窗外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宿舍里安靜得能聽見暖氣管道偶爾發出的“咔嗒“聲。她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藍色絲絨小盒子。

盒子里的銀色指南針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程以寧用手指輕輕撫過背面刻著的“Siempreadelante“（永遠向前）字樣，這是她花了三個周末在古董市場淘到的，然后又找雕刻師傅專門刻上了這句西班牙語——周予白最近正在自學西語，經常在給她的紙條上寫一些簡單的句子。

今天是周予白參加全國大學生編程大賽的日子。比賽在鄰市的科技大學舉行，他昨天下午就隨校隊出發了。程以寧本想在臨行前把禮物交給他，卻在最后一刻退縮了——她站在計算機學院門口，看著周予白和隊友們談笑風生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的禮物太過私人，太過...明顯。

“等他回來再給吧，“程以寧當時對自己說，“就說是慶祝他比賽結束?！?/p>

現在想來，這個決定讓她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些遺憾。程以寧小心地合上盒子，將它放進書包的暗袋里。今天雖然是周六，但她打算去圖書館完成李教授布置的額外閱讀任務——也許埋頭于書本能讓她不去想周予白此刻正在做什么，是否一切順利。

圖書館周末開館時間晚，程以寧到的時候門口只有零星幾個學生在等待。她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呵出一口白氣。深秋的早晨已經有了初冬的寒意，她后悔沒戴手套。

“程以寧！“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猛地回頭。周予白穿著深藍色羽絨服，脖子上松松地掛著那條她去年圣誕節送他的灰格子圍巾，正從圖書館另一側小跑過來。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你不是去比賽了嗎？“程以寧的聲音因為驚訝而提高了幾度，引來門口其他學生的側目。

周予白在她面前停下，呼吸間帶出白色的霧氣，“改期了。組委會那邊系統出了問題，推遲到下周。“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副毛絨手套遞給她，“就知道你會忘記戴?！?/p>

程以寧愣愣地接過手套，指尖觸碰到他掌心的溫度，“你怎么知道我今早會來圖書館？“

“你上周說過要完成李教授的閱讀任務，“周予白幫她推開圖書館剛開啟的大門，“而且你每次心煩的時候都會用學習來分散注意力?！?/p>

程以寧心頭一顫，“我哪有心煩？“

周予白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率先走進圖書館。程以寧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的背包比平時鼓很多，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他們來到常坐的那個角落——靠窗的第三張桌子。周予白放下背包，從里面拿出筆記本電腦、幾本參考書，然后是一個保溫杯和一個牛皮紙袋。

“先吃點東西，“他將紙袋推給程以寧，“你肯定又沒吃早飯。“

紙袋里是兩個還溫熱的紅豆面包，表皮金黃酥脆，散發著甜香。這是校門外那家bakery的招牌產品，每天早晨六點半開售，總是排長隊。

“你幾點去買的？“程以寧掰開一個面包，紅豆餡冒著熱氣。

周予白打開電腦，頭也不抬，“五點五十。最后一爐?！?/p>

程以寧咬了一口面包，甜糯的紅豆餡在口中化開。她偷偷觀察周予白的側臉——他專注時總是微微皺眉，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嘴唇因為思考而無意識地抿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金邊。

“看夠了嗎？“周予白突然開口，眼睛仍然盯著屏幕。

程以寧差點被面包嗆到，“我...我在看你電腦上的代碼?！八玖拥剞q解道。

周予白轉過屏幕給她看——確實滿屏都是復雜的代碼，但最上方有一行小小的注釋：//ForNing'seyesonly（僅供寧看）。

程以寧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寧——只有她家人會這么叫她。周予白什么時候開始在心里這么稱呼她的？

“這是...什么程序？“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周予白將電腦轉回去，“比賽用的一個算法，還在調試?！八昧藥紫骆I盤，然后突然轉向她，“對了，你昨天物理實驗怎么樣？“

程以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面包紙袋，“還行。和蘇媛一組?！?/p>

周予白敲鍵盤的手停頓了一秒，“她沒為難你吧？“

“為什么這么問？“程以寧警覺地抬頭。

“只是...“周予白斟酌著詞句，“她性格比較強勢，喜歡掌控一切。“

程以寧想起蘇媛在實驗室里那些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舉動，“我們相處得...很專業。“

周予白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繼續埋頭于代碼。程以寧也打開書本，試圖專注于中世紀的修道院經濟體系，但那些拉丁文名詞在她眼前跳動，拒絕組成有意義的句子。

“你書拿反了。“周予白頭也不抬地說。

程以寧這才發現自己的書確實上下顛倒，慌忙調整過來。周予白的肩膀因為忍笑而微微抖動，程以寧氣得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

“哎喲，“周予白夸張地小聲呼痛，然后從背包側袋掏出一支鋼筆遞給她，“賠罪?！?/p>

這是一支復古的銅制鋼筆，筆帽上刻著精細的螺旋花紋。程以寧認出來，這是她上個月在文具店櫥窗里駐足許久的那款，當時因為價格太高而作罷。

“這太貴重了，“程以寧推拒道，“我不能收。“

周予白直接將鋼筆插進她襯衫胸前的口袋里，“就當提前送我比賽祝福的回禮。“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我看到你了，昨天下午。在計算機樓門口。“

程以寧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他注意到她了。

“我...我只是路過。“她低頭假裝研究鋼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周予白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追問。他們陷入一種舒適的沉默中，只有周予白敲擊鍵盤的聲音和程以寧偶爾翻書頁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

中午時分，程以寧起身去洗手間?；貋頃r，她遠遠看到周予白正在接電話，表情罕見地嚴肅。她放慢腳步，不想打擾他。

“...我說了今天不行...不，不是那個原因...蘇媛，這是你們社團內部的事...“

聽到這個名字，程以寧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她站在書架間的陰影里，看著周予白揉著太陽穴，顯然電話那頭的人很堅持。

“...好吧，半小時后...但我只能待一會兒...嗯，再見。“

周予白掛斷電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程以寧等了幾秒才裝作剛回來的樣子走回座位。

“一切okay？“她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只是隨口一問。

周予白合上電腦，“天文社那邊有點問題，我得過去一趟?！八戳丝幢恚安粫?，你...要一起去嗎？“

程以寧想起前天在天文社門口看到的那一幕——蘇媛的手指拂過周予白的頭發。她的胃部輕微絞緊，“不了，我還有很多閱讀沒完成?！?/p>

周予白點點頭，似乎既松了口氣又有些失望。他收拾東西時，程以寧注意到他將那支她剛剛用過的鋼筆小心地放進了內袋。

“對了，“周予白站起身，猶豫了一下，“蘇媛她...如果她說了什么奇怪的話，別往心里去?！?/p>

程以寧的心沉了下去，“比如？“

“沒什么，“周予白搖搖頭，“就是...她有時候喜歡開玩笑?！?/p>

說完這句含糊不清的話，周予白匆匆離開了。程以寧盯著他空蕩蕩的座位，感覺胸口也空了一塊。她拿出手機，猶豫再三，還是點開了幾乎不用的校園論壇，搜索“天文社“。

置頂的帖子是天文社下周流星雨觀測活動的宣傳，配圖是蘇媛站在天文臺前微笑的照片。程以寧往下滑動，看到一個標題為《天文社副社長蘇媛與計算機系才子的浪漫往事》的帖子，發布時間是三個月前。

程以寧的手指懸在屏幕上，心跳如擂鼓。正當她猶豫要不要點開時，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是周予白。

“忘了說，下午三點物理樓有場關于中世紀天文學的講座，李教授推薦的。要一起去嗎？“

程以寧盯著這條消息看了許久，最終回復：“好?！?/p>

她沒有點開那個帖子，而是關掉了手機屏幕。陽光依舊靜靜地灑在桌面上，那支銅制鋼筆在她指間閃爍著溫暖的光澤。

下午兩點四十五，程以寧在物理樓前等待周予白。秋日的陽光已經變得柔和，樹影斑駁地投在石板路上。她手里握著那個藍色絲絨小盒子，決定今天一定要把指南針送出去。

“等很久了？“

周予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程以寧轉身，看到他手里拿著兩杯熱飲，額前的碎發有些濕，像是匆匆跑過來的。

“剛到，“程以寧接過他遞來的熱巧克力，“天文社的事解決了？“

周予白點點頭，啜了一口自己的咖啡，“嗯，設備參數設置問題?！八D了頓，“蘇媛問你要不要參加下周的流星雨觀測?！?/p>

程以寧的手指緊了緊，“她特意問起我？“

“嗯，我說你可能對天文不感興趣，“周予白看著遠處，“但如果你想去...“

“你會去嗎？“程以寧打斷他。

周予白轉向她，目光清澈，“如果你去，我就去。“

這個回答讓程以寧心頭一暖。她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藍色盒子，“這個...給你?！?/p>

周予白驚訝地接過盒子，打開后，他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某種程以寧讀不懂的復雜情緒?！爸改厢?..“他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刻字。

“比賽加油，“程以寧盯著自己的鞋尖，“雖然改期了...但提前給你也一樣。“

周予白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她。這個擁抱短暫而克制，卻讓程以寧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臉頰。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和冷冽的秋風氣息。

“謝謝，“周予白松開她時，眼睛亮得驚人，“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他將指南針小心地放進胸前的口袋，正好貼在心口的位置。程以寧突然覺得，也許不需要什么暗號，不需要什么借口，她的心意已經通過這個小小的金屬物件，準確無誤地傳遞給了他。

講座即將開始，他們并肩走向階梯教室。周予白的手偶爾會碰到程以寧的，像是有意又似無意。第三次碰到時，程以寧鼓起勇氣，用小拇指輕輕勾住了他的食指。

周予白沒有躲開。就這樣，他們以一種近乎幼稚的方式牽著手，走進了昏暗的講座廳。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下后，周予白的手指慢慢滑入她的指縫，十指相扣。

程以寧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教室都能聽見。但此刻，在這個昏暗的空間里，在教授講解中世紀星圖的背景音中，她只覺得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人，和這個無需言語的約定。

講座結束后，天色已晚。他們漫步在校園的小路上，落葉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周予白的手機又響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按了靜音。

“不接嗎？“程以寧問。

“不重要，“周予白將手機放回口袋，“比起那個...“他突然停下腳步，轉向程以寧，“這周末你有安排嗎？“

程以寧搖搖頭，“沒有特別的計劃?！?/p>

“我找到一家很棒的舊書店，“周予白的眼睛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據說有很多絕版的歷史文獻。要一起去探險嗎？“

程以寧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好啊。“

“那就這么定了，“周予白微笑著，做了那個他們之間的專屬手勢——手指輕點太陽穴，然后指向她，“周六早上九點，校門口見。“

程以寧回以心形手勢，這次沒有猶豫，沒有害羞。周予白的笑容擴大了，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回到宿舍，程以寧將銅制鋼筆小心地放進筆盒里。她打開電腦，猶豫再三，還是在搜索欄輸入了“全國大學生編程大賽周予白“。

搜索結果第一條是去年的比賽報道，周予白作為最年輕決賽選手的照片赫然在目。文章提到他開發的某個算法已經獲得專利，并稱贊他是“計算機與人文交叉領域的罕見天才“。

程以寧關上電腦，躺在床上，回想著今天的一切——那個短暫的擁抱，十指相扣的溫度，周予白談到舊書店時眼中的光彩。她將手放在胸前，感受著那里不同尋常的跳動。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程以寧想起周予白胸前的指南針，此刻應該正貼著他的心跳。無論方向如何變化，指針永遠指向北方。而她的心，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