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十點，程以寧抱著一摞中世紀經濟史的參考書從圖書館出來。秋夜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她縮了縮脖子，把臉埋進圍巾里——這條深藍色的針織圍巾是周予白上周“不小心“落在她這里的。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程以寧騰出一只手掏出來看，是周予白的消息：“還在實驗室。遇到麻煩了。“

短短七個字，卻讓程以寧皺起眉頭。周予白很少用“麻煩“這個詞，即使是在最棘手的編程問題面前。她立刻轉向計算機學院的方向，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計算機樓的燈光大多已經熄滅，只有三樓的幾個窗戶還亮著。程以寧刷卡進入大樓——周予白上個月給她辦了張備用門禁卡，說是“以防萬一“。空蕩的走廊里回響著她的腳步聲，偶爾能聽到某個實驗室傳來鍵盤敲擊聲。

312實驗室的門虛掩著，程以寧輕輕推開，看到周予白一個人坐在角落的電腦前，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房間里還有另外三個男生，圍在另一臺電腦前激烈爭論著什么，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泡面的味道。

“你來了。“周予白抬頭，眼睛下方的青色陰影在熒光下更加明顯。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著幾張潦草涂鴉的紙和幾個空咖啡杯。

程以寧把書放在一旁的空位上，“什么麻煩？“

周予白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沙啞：“比賽算法出了問題。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我們的核心壓縮模塊效率不夠。“他調出一段代碼給程以寧看，“需要減少至少30%的處理時間，否則連初賽都過不了。“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對程以寧來說如同天書，但她能看懂周予白眼中的挫敗。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接近放棄邊緣。

“其他人呢？“程以寧壓低聲音，瞥了眼房間另一端的隊友們。

“各自嘗試不同方案”周予白苦笑一聲，“但大家都到極限了。我們已經連續工作36小時。”

程以寧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貼著一個創可貼——肯定是連續敲擊鍵盤導致的磨損。一股莫名的心疼涌上心頭。她打開自己帶來的保溫杯，倒出一杯熱可可推給周予白。

“喝點這個，休息五分鐘，“她的語氣不容拒絕，“然后從頭給我解釋問題所在。也許外行人的視角會有幫助。“

周予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杯子。熱可可的香氣似乎讓他緊繃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謝謝，“他啜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揚，“還是老配方。“

“加了肉桂粉，“程以寧點點頭，“你上次說有助于集中注意力。“

周予白喝完熱可可，深吸一口氣，開始用最簡單的術語解釋他們的困境。他們開發的是一種新型數據壓縮算法，但核心模塊在處理特定模式的數據時效率驟降。

“就像...“周予白尋找著比喻，“就像你有一倉庫雜亂無章的書籍，需要快速找到某本特定的，但目前的索引系統太慢了。“

程以寧若有所思地翻開了自己帶來的《中世紀修道院經濟管理》，“聽起來像是中世紀修道院圖書管理員面臨的問題。“

周予白挑眉，“怎么說？“

“十二世紀的修道院圖書館藏書量驚人，但修士們發明了一套高效的分類檢索系統，“程以寧快速翻到某一頁，指著一幅手繪圖，“看，他們不是按書名或作者分類，而是按照知識網絡——將相關概念用符號鏈接起來。“

周予白突然坐直了身體，眼睛緊盯著那幅古老的圖示，“等等...你是說他們用了某種...圖結構？“

“可以這么理解，“程以寧繼續解釋，“更妙的是他們的記賬系統——將重復出現的交易用符號代替，只在邊緣注釋具體細節。這樣一卷羊皮紙能記錄原本三倍的內容。“

周予白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一把抓過旁邊的草稿紙，開始瘋狂涂寫。“天啊，“他喃喃自語，“我們一直在優化線性搜索...但如果將數據按關聯性重組，構建知識圖譜...“

程以寧看著他仿佛重獲新生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周予白思考時有個小習慣——會用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右手的筆在紙上敲擊出急促的節奏。

“我需要重新設計數據結構，“周予白突然站起來，差點撞翻椅子，“寧，你簡直是個天才！“

他激動地抓住程以寧的肩膀，眼睛閃閃發光。那一瞬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程以寧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和某種清爽的須后水味道，心跳突然加速。

周予白似乎也意識到了這種親近，但他沒有立即退開，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松開手，“我...我得馬上開始寫代碼。“

“我能幫上什么忙？“程以寧問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周予白思考了一下，“那本書...能再多告訴我一些關于那個記賬系統的細節嗎？特別是符號替代的部分。“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程以寧坐在周予白身邊，為他解讀中世紀文獻中的管理系統，而周予白則將那些千年以前的智慧轉化為現代算法。其他隊員陸續放棄了各自的嘗試，圍過來觀看這場奇特的“跨學科合作“。

“運行測試！“凌晨一點，周予白終于敲下最后一行代碼，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屏幕。進度條緩慢移動，然后——

“通過了！“一個隊友大喊，“處理時間減少了42%！比要求的還要好！“

實驗室爆發出歡呼聲。有人拍打周予白的后背，有人高呼要請客慶祝。周予白卻轉向程以寧，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喜悅，“我們做到了。是你做到的。“

程以寧搖搖頭，“我只是提供了些舊紙堆里的想法，是你把它們變成了現實。“

周予白突然站起身，向大家宣布：“各位，今晚就到這兒吧。明天上午十點最后整合測試，現在大家都需要休息。“

隊員們陸續離開，最后只剩下程以寧和周予白。深夜的實驗室安靜得出奇，只有主機箱發出的輕微嗡鳴。

“餓了嗎？“周予白關掉電腦，“我知道校外有家面館通宵營業。“

程以寧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下午的一杯酸奶外什么都沒吃。他們收拾好東西，周予白堅持幫她拿那摞厚重的參考書。

走出實驗室，走廊的感應燈隨著他們的腳步一盞盞亮起。周予白突然停下，“等等，我忘了拿U盤。“

他跑回實驗室，程以寧在走廊等候。這時，她聽到隔壁實驗室的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蘇媛。

“這么晚還在學校？“蘇媛挑眉，目光從程以寧身上移到她身后剛沖出實驗室的周予白，再到他手中的書，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原來如此。“

周予白明顯僵了一下，“蘇媛？你在這做什么？“

“天文數據處理，“蘇媛晃了晃手中的硬盤，“沒想到會碰到你們...深夜密會。“她特別強調了最后兩個字。

程以寧感到一陣不自在，好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雖然他們確實只是在工作，但凌晨兩點的獨處很難不讓人多想。

“編程比賽最后沖刺，“周予白語氣平靜，“程以寧幫了大忙。“

“是嗎？“蘇媛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歷史系的高材生懂編程？真是...意外的組合。“

程以寧直視蘇媛的眼睛，“中世紀經濟管理系統啟發了他們的算法優化。“

蘇媛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出聲，“聽起來像是周予白會喜歡的那種古怪冷知識。“她轉向周予白，“明天記得把最終版程序發我一份，我爸很期待看到你們的成果。“

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蘇媛優雅地轉身離開，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她父親？“程以寧疑惑地看向周予白。

周予白嘆了口氣，“省計算機協會的副會長，也是這次比賽評委之一。“他頓了頓，“不過我們的算法經得起任何檢驗。“

他們沉默地走出計算機樓。夜空中繁星點點，秋風卷著落葉在他們腳邊打轉。

“對不起，“周予白突然說，“讓你卷入這種...復雜情況。“

程以寧搖搖頭，“每個領域都有它的政治，歷史學界也一樣。“她猶豫了一下，“你和蘇媛...？“

“只是同學，“周予白迅速回答，“高中時同校不同班，沒什么交集。“他看了程以寧一眼，“不管她暗示什么，都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

程以寧感到胸口一塊無形的石頭落了地。他們走出校門，來到那家通宵營業的面館——“老張牛肉面“，招牌已經褪色，但店內溫暖明亮，幾張木桌邊零星坐著幾個夜歸的食客。

周予白點了兩碗招牌牛肉面，外加一碟泡菜和兩個茶葉蛋。“這里的老板是我老鄉，“他低聲解釋，“我大一熬夜寫代碼時發現的寶藏。“

熱騰騰的面很快上桌，湯頭清澈，牛肉片得極薄，蔥花翠綠地點綴其中。程以寧喝了一口湯，鮮美的滋味立刻溫暖了她的全身。

“今天真的謝謝你，“周予白認真地說，“不只是為了算法。你來了...我很高興。“

他的眼神在面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程以寧感到臉頰發熱，低頭攪動面條，“我很開心能幫上忙。雖然我對代碼一竅不通...“

“但你懂更重要的東西——如何思考，“周予白夾了一個茶葉蛋放到她碗里，“你知道嗎？最好的程序員其實都是人文學者。喬布斯學書法，馬庫斯研究心理學...技術只是工具，理解人性才是關鍵。“

程以寧咬了一口茶葉蛋，鹵香四溢，“所以你是說，我這個書呆子終于有點用了？“

“你一直都有用，“周予白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認真，“對我而言。“

面館的掛鐘指向凌晨三點，但程以寧絲毫不覺得疲倦。他們聊著中世紀的抄寫員如何工作，聊著即將到來的編程比賽，聊著周六要去的舊書店...時間仿佛被拉長又壓縮，直到老板開始收拾其他桌子，他們才意識到天邊已經泛起微光。

“該回去了，“周予白付完賬，幫程以寧拿起那摞書，“你上午有課嗎？“

“十點的中世紀史，“程以寧打了個小哈欠，“不過應該撐得住。“

他們走在晨光熹微的校園里，第一批晨跑的學生已經出現在操場上。到女生宿舍樓下時，周予白將書還給程以寧，兩人的手指在書脊下不經意地觸碰。

“周六見？“周予白微笑著，眼下有淡淡的陰影但精神看起來很好。

程以寧點點頭，“九點，校門口。“

周予白做了個他們之間的專屬手勢——手指輕點太陽穴，然后指向她。程以寧回以心形手勢，這次更加自然流暢。

回到宿舍，程以寧輕手輕腳地洗漱，盡量不吵醒熟睡的室友。她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夜的種種——周予白專注編程時的側臉，解決問題時的喜悅，還有他說“對我而言“時認真的眼神...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予白的消息：“睡了嗎？剛剛上傳了最終版程序。再次感謝你，我的秘密武器。“

程以寧將手機貼在胸前，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窗外，第一縷陽光已經越過地平線，為云層鍍上金邊。她閉上眼睛，夢境里滿是代碼與羊皮卷交織的奇異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