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晟的郊外安全屋比程以寧想象的更加現代化。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兩層小樓，內部卻配備了先進的醫療設備和安保系統。周予白被安置在一樓的監護室里，連接著各種監測儀器。他仍然處于半昏迷狀態，但生命體征平穩。

程以寧坐在監護室外的沙發上，雙手緊握著一杯已經涼透的茶。窗外的天色漸暗，雨又開始下了，雨滴敲打著玻璃，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催促時間流逝。

周晟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他看起來比幾個小時前更加疲憊，眼角的皺紋在昏暗燈光下更加明顯。

“他會沒事的，“周晟在程以寧對面坐下，“藥物只是暫時影響神經系統，沒有永久傷害。“

程以寧點點頭，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周予白蒼白的臉上。“趙老板說的...關于我父母的死...“

周晟深吸一口氣，打開文件夾。“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早就應該告訴你這些。“他取出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推給程以寧。

剪報上的標題是《年輕夫婦車禍身亡，嬰兒奇跡生還》，日期是2000年5月18日。程以寧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關于父母死亡的正式記錄。

“官方記錄是車禍，“周晟說，“但真相復雜得多。你父母確實是'守護者'成員，但是改革派。他們反對組織內越來越極端的記憶操控實驗。“

程以寧抬起頭，“趙老板說不是林志遠干的...“

“部分是事實，“周晟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林志遠確實想要那些記憶編碼技術，但殺害你父母的是'守護者'內部的極端派——因為他們準備向當局舉報組織的非法人體實驗。“

這個真相像一記重拳擊中程以寧的胸口。她一直以為父母是正義的一方，是受害者...而現在，他們竟然是被自己所屬的組織殺害？

“為什么...為什么趙老板要告訴我這些？“

“分化戰術，“周晟冷笑，“他知道一旦你發現'守護者'殺害了你父母，就會轉向林志遠尋求答案。而林志遠會利用你對真相的渴望控制你。“

程以寧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消化這些信息。她想起趙老板展示的那張父母抱著她的照片，想起他說“組織定期派人查看你的情況“...全都是謊言嗎？

“那張照片...是真的嗎？“

周晟點頭，“是真的。你父母確實認識趙明，但他們后來決裂了。“他從文件夾中取出另一張照片——同樣的場景，但照片邊緣被燒焦了，“這是我從林志遠的檔案中偷出來的原件。注意背面。“

程以寧翻轉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一行字：“與程家最后一次會面。警告被忽視。必須采取行動。——JM“

“JM...趙明。“程以寧的聲音幾乎聽不見。這張照片不是紀念，而是...某種行動記錄。

“你父母發現了'守護者'計劃將記憶編碼技術用于政治操控，“周晟輕聲解釋，“他們準備揭發這一切。但在行動前...“

“被清除了。“程以寧機械地接話，感到一陣麻木擴散至全身。二十年來，她以為自己只是被父母遺棄的孤兒，現在卻發現他們是試圖阻止邪惡而犧牲的英雄...而她，竟差點被兇手的同伙利用。

“你母親留了一些東西，“周晟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個小信封，“在孤兒院寄養你時，她偷偷交給了院長，囑咐在你成年后轉交。但院長幾年前去世了，資料被轉交給社會福利部門。我通過關系找到了這個。“

程以寧接過信封，上面是她母親的筆跡——“給我親愛的女兒程以寧“。看到這幾個字，她的視線瞬間模糊了。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條小小的銀質吊墜，吊墜形狀是——程以寧呼吸一滯——那個圓圈內接三角形的“守護者“符號。

“我可以單獨待一會兒嗎？“她輕聲請求。

周晟點點頭，起身離開，“我去檢查周予白的情況。有需要就叫我。“

程以寧等到門關上，才顫抖著打開信紙。紙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親愛的寧寧：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請記住，無論發生什么，爸爸媽媽都深愛著你。我們選擇將你送走，是因為我們所處的世界太過危險。

'守護者'本應是知識的保護者，但某些人扭曲了它的使命。他們想用記憶編碼技術控制他人思想，創造完美的奴隸。我和你父親無法容忍這種邪惡，所以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我留給你的吊墜是'守護者'正統派的標志，代表著知識應該自由流動，而非被壟斷或濫用。它同時也是一把鑰匙——蒙特塞拉特修道院地下圖書館的鑰匙。那里藏有證明我們指控的全部證據。

寧寧，你不是偶然對這些符號敏感。在你出生時，我們進行了改良版的記憶傳承儀式，不是將知識強加于你，而是賦予你識別真理與謊言的本能。相信你的直覺，它比任何書本都可靠。

永遠愛你的，

媽媽“

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暈染開墨跡。程以寧緊握著那枚吊墜，感到一種奇異的溫暖從金屬傳來。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對古籍符號如此敏感，為什么能直覺地分辨真假——那是父母留給她的禮物，也是武器。

監護室的門開了，周晟走出來，臉色凝重。“周予白開始有意識了，但藥物導致了一些...混亂。他想見你。“

程以寧迅速擦干眼淚，跟著周晟進入監護室。周予白躺在床上，眼睛半睜，臉色蒼白如紙。看到程以寧，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寧...“他的聲音微弱如耳語，“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程以寧握住他的手，“不，是我太魯莽了。如果不是我瞞著你去見趙老板...“

周予白搖搖頭，眼神渙散，“父親...一直知道...他從不告訴我...書房鎖著...“

周晟站在一旁，表情復雜。“那些知識對你太危險了，“他輕聲說，“我想保護你遠離這一切。“

“保護？“周予白突然激動起來，監測器上的線條劇烈波動，“還是控制？你...你燒了媽媽的筆記...就因為她想教我解讀符號...“

周晟的臉色變得蒼白，“你怎么知道這件事？你當時才五歲...“

“我記得...“周予白的眼中閃過痛苦，“我記得她哭了一整夜...然后你就...把她送走了...“

程以寧震驚地看著周晟。他看起來像是被當胸刺了一刀。“那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周晟的聲音破碎了。

周予白似乎耗盡了力氣，頭歪向一側，眼睛再次閉上。監測器顯示他只是睡著了，但程以寧能感覺到周晟的呼吸仍然急促。

“他母親...?“程以寧輕聲問。

周晟沉重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我妻子也是'守護者'后裔，但她支持組織的主流觀點。當我們發現周予白對符號的天賦后...她想訓練他成為新一代'守護者'。我反對，我們...分道揚鑣了。“

程以寧想起石室中那個可怕的儀式，想起趙老板說的“你們兩人的血脈結合“。周晟害怕的不僅是組織，還有自己兒子可能被卷入的命運。

“他為什么會記得五歲的事？“程以寧問，“那么小的孩子...“

“藥物作用，“周晟疲憊地解釋，“那些草藥混合物會解除大腦對早期記憶的屏蔽。趙明故意用了這種配方，就是為了挖掘周予白潛意識里的符號知識。“

程以寧看著周予白平靜的睡臉，突然感到一陣心痛。他從小就被這些秘密和矛盾包圍，父親試圖保護他，卻造成了另一種傷害。

“現在怎么辦？“她問，“趙老板和林志遠都不會放棄。“

周晟的表情重新變得堅定，“首先，確保你們兩人的安全。然后...“他看向程以寧手中的吊墜，“我想你母親留給你不止是情感紀念。“

程以寧猶豫了一下，然后展示了吊墜和信的內容。周晟仔細閱讀后，眼中閃過驚訝和希望。

“蒙特塞拉特...那里確實有個秘密圖書館，但二十年前我們沒能找到入口。“他沉思片刻，“如果你母親留下了鑰匙...也許現在是時候揭開最后的秘密了。“

“我們怎么能去西班牙？趙老板和林志遠肯定監視著我們。“

周晟微微一笑，“我有一些...非官方的資源。國際文化遺產保護組織多年來一直在調查'守護者'和林志遠的非法文物交易。他們可以提供保護。“

程以寧想起那兩個跟隨周晟的“警員“，現在想來他們的確不像普通警察。“他們為什么要幫我們？“

“因為你們是活證據，“周晟解釋，“周予白體內的藥物殘留，你的遺傳記憶，還有這個吊墜...足以證明'守護者'和林志遠進行非法人體實驗。“

程以寧低頭看著熟睡的周予白，想起他為了保護她所做的一切。現在輪到她做些什么了，不僅為了真相，也為了他。

“等周予白恢復后，我們就去蒙特塞拉特，“她下定決心，“結束這一切。“

周晟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監護室，“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聯系國際組織的人。“

程以寧留在周予白床邊，手指輕輕摩挲著母親的吊墜。她想起信中的話——“相信你的直覺，它比任何書本都可靠“。但此刻，她的內心充滿矛盾。如果她對符號的敏感、對知識的渴望，甚至對周予白的感情，都可能是遺傳記憶或儀式的結果...那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才是真正屬于“程以寧“的選擇？

夜深了，監護室里只有監測儀器發出的規律聲響。程以寧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個陌生的房間，一個女人——她的母親？——正將吊墜系在一個嬰兒的脖子上，低聲吟誦著什么。畫面切換，同一個女人正在燒毀一些文件，臉上帶著決絕的淚水...

“不！“周予白的驚叫聲將程以寧拉回現實。他正在床上掙扎，像是陷入噩夢。

程以寧立刻抓住他的手，“周予白，醒醒！你安全了，我在這里！“

周予白的眼睛猛地睜開，里面盛滿恐懼。他急促地呼吸著，目光在房間內搜尋，最后鎖定在程以寧臉上。

“寧...?“他的聲音嘶啞，“我夢見...你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墻上全是符號...你在尖叫...“

程以寧的心跳加速。這聽起來像是她自己的幻覺場景。“只是噩夢，“她輕聲安慰，“趙老板不能再傷害我們了。“

周予白試圖坐起來，但虛弱得無法完成。“水...“他請求道。

程以寧倒了杯水，扶他喝下。周予白的手仍然不穩，但眼神已經清晰多了。

“我父親...?“

“去聯系國際組織了，“程以寧解釋，“我們要去蒙特塞拉特，找我母親信中提到的證據。“

周予白皺眉，“蒙特塞拉特...我在幻覺中看到過那里。一個圓形大廳，地板上有巨大的符號...“他突然抓住程以寧的手，“你不能去！那里有危險...我感覺到...“

程以寧回握他的手，“我們會一起面對。為了真相，也為了結束這一切。“

周予白凝視著她，眼中的恐懼漸漸被另一種情緒取代——某種深沉而復雜的情感。“寧...如果...如果我們之間的吸引也是因為那些血脈聯系或記憶傳承...如果這不是真實的選擇...“

程以寧胸口一緊。這正是她剛才思考的問題。“那么...“她輕聲說，“至少我們在一起困惑。“

周予白嘴角微微上揚，做了個他們之間的手勢——手指輕點太陽穴，然后指向她。程以寧回以同樣的動作，然后，幾乎是本能地，俯身輕輕擁抱了他。

在那一刻，無論是什么將他們聯系在一起——命運、血脈、記憶還是純粹的選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們在一起，共同面對前方的風暴。

監護室的門輕輕打開，周晟站在門口，手里拿著衛星電話。“安排好了，“他宣布，“三天后出發。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做好充分準備。“

程以寧直起身，點點頭。三天后，他們將前往蒙特塞拉特，尋找那個隱藏二十年的秘密。無論那里有什么等待著她——更多真相、更多謊言，還是更加危險的發現——她都已做好準備。

因為這一次，她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