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塞拉特山的輪廓在暮色中如同巨人的剪影。程以寧站在修道院廣場上，寒風撕扯著她的外套。三天的奔波——秘密飛行、崎嶇山路、無數安全檢查——終于將他們帶到了這個位于西班牙北部的古老修道院。
“就是這里，“周晟低聲說，目光掃視著廣場周圍哥特式的拱廊，“二十年前，我們就是在那邊的北翼發現了《星辰與記憶之書》的副本。“
程以寧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脖子上的銀質吊墜。自從離開安全屋，她就沒有取下過這件母親的遺物。吊墜在皮膚上微微發熱，仿佛有生命一般。
周予白站在她身旁，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銳利。自從儀式中恢復后，他似乎變了——更加沉默，偶爾會盯著虛空出神，仿佛在聆聽遠處的聲音。
“有人來了，“他突然說，聲音緊繃。
一個身著黑袍的老修士從拱廊陰影中走出，白胡子在風中飄動?！癝e?orZhou？（周先生？）“他帶著濃重的加泰羅尼亞口音問道。
周晟點頭，“Sí，somoslosvisitantesqueesperaba.（是的，我們就是您等待的訪客。）“
老修士打量了一下程以寧和周予白，然后做了個跟隨的手勢?！癡enganconmigo.（跟我來。）“
他們跟隨老修士穿過迷宮般的走廊，最終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禮拜堂。老修士在圣母像前跪下，看似祈禱，實則按動了隱藏在花飾中的機關。一陣輕微的機械聲后，祭壇側面露出一個狹窄的樓梯口。
“Elconocimientobuscaasudue?o.（知識尋找它的主人。）“老修士低聲說，示意他們下去。
樓梯陡峭蜿蜒，墻壁上的火炬投下搖曳的光影。程以寧的吊墜越來越熱，幾乎要灼傷皮膚。當他們終于到達底部時，面前是一扇鑲嵌著復雜金屬紋路的石門。
“就是這里，“周晟輕聲說，“蒙特塞拉特的秘密圖書館。二十年前我們沒能打開它?！?/p>
程以寧向前一步，感到一種奇怪的牽引力。門上的金屬紋路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守護者“符號——圓圈內接三角形，每個角上有一個點。她取下吊墜，發現其形狀與門上的凹槽完美吻合。
“等等，“周予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聽到嗎？“
程以寧搖頭，但周予白的神情變得異常警覺。“有人在上面...不止一個人...“
周晟立刻轉身，“林志遠？還是'守護者'？“
“我不確定...但他們在快速移動...“周予白的眼睛失去了焦點，仿佛在凝視遠處的某個點，“他們在找什么東西...找我們...“
程以寧胸口一緊。他們的行蹤暴露了？但現在退縮已經太遲。她堅定地將吊墜按入門上的凹槽。
起初什么也沒發生。然后，一陣低沉的嗡鳴聲從門內傳出，金屬紋路開始發出幽藍的光芒。吊墜上的符號旋轉了九十度，伴隨著沉重的機械聲響，石門緩緩向內開啟。
一股陳年羊皮紙與草藥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程以寧取回吊墜，第一個邁入門內。
里面的空間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一個圓形的廳堂，高高的穹頂上繪滿了星座圖案。四周墻壁都是書架，擺滿了古老的手稿和典籍。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廳中央的圓柱形石臺，上面放置著一個看似現代科技的金屬裝置。
“全息投影儀，“周晟驚訝地說，“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型號。“
程以寧走向石臺，心跳如雷。當她靠近時，裝置突然自動激活，一束藍光從頂部射出，在空中形成一個旋轉的“守護者“符號。然后，符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人大小的女性全息影像。
程以寧的呼吸停滯了。那是個三十多歲的亞洲女性，穿著90年代風格的襯衫和長褲，面容與她有七分相似——杏仁狀的眼睛，倔強的下巴，只是頭發更短，眼神更加銳利。
“媽媽...“程以寧無聲地呼喚，眼眶瞬間濕潤。
全息影像開始說話，聲音清晰但帶著些許電子雜音：“如果你看到這段記錄，說明我的女兒程以寧已經找到了鑰匙，來到了這里?！坝跋裢ｎD了一下，仿佛給觀看者消化這個信息的時間，“首先，寧寧，我想讓你知道，我和你父親愛你勝過世上一切。我們選擇將你送走，是為了保護你免受我們所在世界的黑暗侵蝕?！?/p>
程以寧的淚水無聲滑落。二十年來，她只在夢中想象過母親的聲音，而現在它就真實地回蕩在這個古老的地下廳堂中。
全息影像繼續道：“'守護者'組織原本的使命是保存那些可能被教會或政權銷毀的珍貴知識。但近年來，一個派系逐漸掌權，他們認為知識應該被控制而非共享。我和你的父親，以及少數同僚，組成了改革派抵抗這種扭曲?！?/p>
影像變換角度，仿佛在踱步思考，“我們最大的成就是開發了一種反制技術——能夠永久封鎖被濫用的記憶編碼。這項技術可以阻止極端派將知識強加于人的企圖，保護思想自由?！?/p>
周晟倒吸一口氣，“天啊...他們真的做到了...“
“然而，“影像的表情變得凝重，“在我們準備公開這項技術前夕，我們的同事林志遠背叛了我們。他秘密復制了研究資料，計劃將其出售給多個情報機構。當我們對質時，他威脅要揭露'守護者'的存在，這將導致無數無辜學者受到牽連?！?/p>
程以寧握緊了拳頭。所以林志遠不僅是背叛者，還是敲詐者。
“我們決定銷毀大部分研究，只在這里保存核心數據，“影像指向石臺，“反制技術需要兩個關鍵元素：'守護者'正統派后裔的DNA作為鑰匙，以及'破譯者'血脈的能力作為啟動器。這就是為什么極端派和林志遠都如此執著于找到你們兩人?！?/p>
程以寧和周予白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他們兩人的血脈結合才能激活這個技術？
“技術一旦啟動，“影像繼續解釋，“將釋放一種特殊的能量波，永久改變所有記憶編碼的分子結構。這意味著——“影像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柔和而悲傷，“意味著擁有遺傳記憶能力的個體將失去這種天賦。包括你，我的女兒，以及與你血脈相連的'破譯者'?！?/p>
程以寧震驚地后退一步。這不僅僅是一項技術，而是一種犧牲——她將失去與生俱來的符號敏感力，周予白也將失去他的破譯天賦...
“我們相信這是必要的代價，“影像似乎預見了觀看者的猶豫，“知識應該被自由追求，而非通過血脈或技術強制傳遞。選擇在你手中，我的女兒。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記住，真正的智慧不在于你記得什么，而在于你如何運用所知去愛和服務他人?！?/p>
影像開始閃爍，似乎接近尾聲，“石臺下方有一個隱藏隔間，里面有詳細的技術說明和必要的設備。使用它需要勇氣，但——“
突然，周予白猛地轉身面向入口，“有人來了！不止一個——“
他的警告被一聲巨響打斷。石門處的爆炸震得整個廳堂都在顫抖，碎石和灰塵從穹頂落下。
“找掩護！“周晟大喊，將程以寧推向石臺后方。
煙塵中，幾個身影出現在入口處。領頭的是程以寧最不想見到的人——林志遠。他看起來比照片上更加憔悴，眼睛卻閃爍著病態的狂熱。身旁是兩名持槍的保鏢，而站在他身后的...
“蘇媛？“程以寧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蘇媛穿著利落的黑色作戰服，栗色頭發扎成馬尾，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驚喜，“她譏諷地說，“你以為我真的對你有學術上的興趣？“
林志遠的目光鎖定在全息影像上，表情扭曲成丑陋的貪婪。“程教授，“他對著影像說，“二十年了，我終于找到了你的秘密寶庫?！?/p>
影像當然無法回應，只是繼續播放著預設的內容：“...記住，真正的智慧不在于你記得什么，而在于你如何運用所知去愛和服務他人。“然后循環重新開始。
林志遠冷笑一聲，“多么高尚的演講?？上?，知識從來就屬于強者?！八D向程以寧，“把吊墜交出來，孩子。那不是你該擁有的東西?！?/p>
程以寧本能地護住脖子上的吊墜，“你殺了我父母。“
“殺他們？“林志遠搖頭，“不，我只是利用了他們的死亡。真正下手的是'守護者'極端派——當你父母準備向政府舉報整個組織時。“
這與周晟告訴她的信息一致，但聽到兇手親口承認，程以寧仍感到一陣眩暈的憤怒。
周予白突然向前一步，“石臺下方有東西——快！“他喊道，同時撲向林志遠的保鏢。
混亂瞬間爆發。周晟與另一名保鏢纏斗在一起，而程以寧抓住機會沖向石臺。她摸索著基座，果然發現一個隱藏的按鈕。按下后，一個小抽屜滑出，里面是一個金屬盒子和一疊發黃的文件。
“攔住她！“林志遠尖叫，“別讓她碰到那個裝置！“
蘇媛動作敏捷地繞過打斗的人群，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槍。“停下，程以寧，“她命令道，“否則我開槍打碎你的膝蓋。“
程以寧僵在原地，金屬盒子離她的指尖只有幾厘米。就在這時，周予白不知怎么擺脫了保鏢的糾纏，沖向蘇媛。一聲槍響回蕩在廳堂中，周予白踉蹌了一下，但成功將蘇媛撲倒在地。
“周予白！“程以寧尖叫，看到他右肩洇出一片鮮紅。
“別管我！“他咬牙喊道，“完成你母親的遺愿！“
程以寧顫抖著打開金屬盒子。里面是一個奇怪的裝置，看起來像是某種改良過的投影儀，中央有一個DNA采樣槽。她迅速翻閱文件，找到了操作說明——需要她的血液樣本和周予白的符號解讀能力共同激活。
“程以寧，想想你在做什么！“林志遠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幾乎帶著父輩的關切，“那個技術會毀掉你與生俱來的天賦！你將變得平庸，變得...普通。“
程以寧的手停在半空。林志遠說的沒錯——一旦啟動這個裝置，她將永遠失去那種對符號和古籍的奇妙敏感力。周予白也將失去他的破譯天賦。他們之間那種特殊的理解與聯系，是否也會隨之消失？
“別聽他的！“周予白喊道，仍在與蘇媛搏斗，“做你認為對的事！“
程以寧的目光落在循環播放的全息影像上。母親的臉如此平靜，如此堅定?！罢嬲闹腔鄄辉谟谀阌浀檬裁矗谟谀闳绾芜\用所知去愛和服務他人?！?/p>
她深吸一口氣，用石臺邊緣劃破手指，將血滴入裝置的采樣槽。血液接觸到金屬的瞬間，裝置發出柔和的藍光，頂部投射出一系列復雜的符號，在空中旋轉排列。
“周予白！“她呼喚道，“我需要你解讀這些符號！“
周予白奮力擺脫蘇媛，沖向石臺。他凝視著空中的符號，眼睛開始快速轉動，仿佛在閱讀一本無形的書。
“它們...它們是啟動密碼...“他的聲音變得陌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也是警告...一旦激活，不可逆轉...“
林志遠突然掙脫周晟的阻攔，瘋狂地撲向石臺?！安唬∧銈儾荒苓@樣做！那知識是無價的！“
程以寧擋在裝置前，而周予白繼續解讀著符號，語速越來越快：“'知識應如陽光普照...不應被鎖鏈束縛...以自由意志選擇...以純潔心靈接納...'“
裝置發出的藍光越來越強，開始有節奏地脈動。整個廳堂的墻壁上的符號也隨之亮起，仿佛在共鳴。
“它要啟動了！“周晟大喊，“林志遠，我們得離開！能量波可能對記憶編碼攜帶者有害！“
林志遠的面容扭曲成瘋狂的絕望?！拔也粫屇銈兊贸?！“他尖叫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槍，對準裝置——
兩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林志遠踉蹌后退，胸口綻開兩朵鮮紅的花——周晟和國際組織的特工終于趕到，子彈精準命中。
“不...不...“林志遠跪倒在地，手伸向正在全速運轉的裝置，“那些知識...我的畢生研究...“
蘇媛尖叫著沖向倒下的林志遠，“舅舅！“她抱住他逐漸癱軟的身體，仇恨地瞪向程以寧，“你殺了他！“
程以寧搖頭，“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八D向周予白，發現他的眼神變得渙散，仍在無意識地復述著那些符號的含義，聲音越來越弱。
“周予白？“她輕輕搖晃他，“我們成功了，你可以停下了?！?/p>
但周予白似乎陷入某種恍惚狀態，無法停止。程以寧驚恐地看向周晟，“他在怎么了？“
“符號過載，“周晟檢查兒子的瞳孔，“他的大腦處理了太多加密信息，需要時間重置?！八p輕拍打周予白的臉頰，“兒子？能聽到我說話嗎？“
周予白的眼睛終于聚焦，落在程以寧臉上。他虛弱地微笑，做了個他們的手勢——手指輕點太陽穴，然后指向她。“為了真理，“他輕聲說，然后昏了過去。
裝置發出的藍光突然增強到刺眼的程度，然后爆發出一圈幾乎可見的能量波，掃過整個廳堂。程以寧感到一陣奇異的溫暖穿透全身，像是被陽光從內而外照亮。然后，有什么東西...消失了。她說不清那是什么，但確實感到體內某種長久存在的東西突然沉寂下來。
墻壁上的符號一個接一個熄滅，全息投影儀也停止了工作。母親的影像最后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動，似乎在說“我愛你“，然后永遠消失了。
廳堂陷入沉寂，只有受傷者的呻吟和蘇媛壓抑的啜泣聲。國際組織的特工迅速控制了局面，醫護人員開始處理傷者。
程以寧跪在周予白身邊，握住他的手。那種曾經在他們之間的電流般的感覺減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更加真實、更加深沉的東西——不是神秘的血脈聯系，而是純粹的選擇，純粹的情感。
“他會沒事的，“周晟安慰她，聲音疲憊但堅定，“我們都將沒事。你做了正確的事?！?/p>
程以寧看向林志遠的尸體，蘇媛仍抱著他哭泣。她想起母親全息影像中的話——“真正的智慧不在于你記得什么，而在于你如何運用所知去愛和服務他人。“
她低頭看著周予白平靜的臉，輕聲說：“是的，我想我們確實做了正確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