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第二天到公司,感覺同事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如果這是她的錯覺,那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準確驗證了她的感受。同事小玥自己烤了一些蛋撻,發(fā)給每位同事兩個,輪到小麥時,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哎呦,不湊巧了,沒帶夠,不好意思啊小麥,我下次烤再給你帶過來。”
小麥雖然心里有些異樣,但是還是擠出一絲笑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用輕松地語氣說:“沒事啊,等有機會我再品嘗你的廚藝。”
小麥是個敏感的人,她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她不去參加聚餐也就罷了,還去工作,這顯得自己好像多努力上進一樣,她的特立獨行讓不熟悉她的同事對她有了敵意,這一點她隱約感覺到了。
過了兩天,小麥的另外一個同事要結(jié)婚,邀請大家去參加她的婚禮,對于這種熱鬧喜慶的事,大家都開心地表示參加,但是小麥卻又為難起來,去參加婚禮紅包至少是600元起步,她現(xiàn)在節(jié)衣縮食生活仍然覺得吃力,如果硬是拿出去這一部分錢,那下個月的生活就麻煩了。她并不排斥這些人之常情,只是疲于應(yīng)付罷了。
小麥整天腦海里就兩件主要的事,一個是賺錢,一個是還錢。興趣愛好被擱置一邊,以前她喜歡看電影,追星,薇薇安娜的新聞動態(tài)她是實時跟進的。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關(guān)注她了,她的病情怎樣了,也無從得知。如今再回想到以前的自己,竟恍若隔世,判若兩人。柳源曾經(jīng)只是一味的專注于炒股,變成了一個乏趣的人,如今的她,和他那時的狀態(tài)又有什么分別呢?她現(xiàn)在只專注于賺錢,其他的人和物在他眼里都不值一顧,于是在別人眼里成為一個無趣的人,成為一個異類,小麥想到這,驀然理解了同事對她不友好的態(tài)度。
經(jīng)常路過的那條街的紫薇花已經(jīng)綴滿枝頭,在小麥看來,是驀然之間開放的,原來已經(jīng)是盛夏了。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去年夏天這個時候,還跟柳源去外地旅游了幾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這份閑心了。她下班到家,正準備燒飯的時候接到了他弟弟的電話,她很疑惑他為什么會打電話給她,以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喂?肖強。”她一邊接電話,一邊猜測弟弟給她打電話所為何事。
“姐,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嗎?”肖強問道。
“明天?明天是8月15號,什么日子啊?”小麥問道。
“你想想明天是農(nóng)歷幾號?”肖強又問。
“農(nóng)歷?不知道啊,明天是星期五。”
“是老爸的生日,他今天中午還念叨你來著,我估計他是希望你能多聯(lián)系他,多給他打電話的。”
“我一會兒給他定訂個蛋糕,他最近怎么樣?”
“不用訂了,我訂了一個,你回頭給他發(fā)個信息或者打個電話。”
“哦,好。”
小麥放下電話,呆了一會兒,想到自己竟然能把爸爸的生日忘掉,也是真說不過去了。雖然她對父母有抵觸情緒,但是不至于到節(jié)日生日都不聯(lián)系的地步。柳源的事,他們都還不知道,小麥也不知該怎樣說。如果說實話,就得說她身上背的債務(wù),她們可能會責(zé)怪她,說她傻,最后弄的人盡皆知,讓她抬不起頭來,也讓父母蒙羞。如果騙他們,一年兩年還能勉強應(yīng)付過去,三年五年那可就包不住了,到時候的局面小麥不敢想象。她的想法錯綜復(fù)雜,不斷困擾著她的內(nèi)心,她猶如懷抱著一把琵琶,投入地彈奏著不平事,嘈嘈雜雜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忽然手機響起來,緊繃的弦一下子斷了。
小麥看了一眼,原來是詩人打來的視頻,她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接起來。
“干嘛呢?小麥。”詩人問,這次他看起來正常多了,頭發(fā)整齊了,人也有精神了。
“在想事情。”小麥回道。
“在想什么事情?你工作怎么樣?”
“工作還行吧。”小麥道。
“你做什么工作?”詩人問。
“我的工作,是跟死亡有關(guān)的。”小麥道。
“什么有關(guān)?”他沒有聽清楚。
“跟死亡有關(guān)。”小麥重復(fù)道。
“你在殯儀館工作?”詩人問。
“沒,我該怎么跟你說呢?之前,往往人死后才會舉辦葬禮,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活著清醒的時候舉辦儀式。還有,形式也不一樣,以前的葬禮都是氣氛壓抑,哭哭啼啼,但我們是要溫馨平靜的氛圍。”
“聽你這么說,我懂了。還不錯,有創(chuàng)意。”詩人道。
這時,她認真地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臉上竟然有慈父般的神色。
“你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嗎?”詩人問道,他語氣既不歡快也不悲傷,但是有種傾訴的欲望。
“肯定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小麥猜測道。
“我跟孩子媽把離婚證領(lǐng)了。”詩人平靜地說。
“啊?你離婚了?”小麥很是震驚:“為什么?”
“我們早就商量好,等我女兒上了大學(xué),就去辦理離婚手續(xù)的。”詩人道。
“那你女兒歸誰呢?”小麥問道。
“我說你跟我吧,孩子說你倆我誰都不跟。后來,她跟著她媽走了。”詩人道。
小麥感到一陣荒涼,又說不出這種荒涼之情來自何處,只覺得人生變數(shù)太多,看似無懈可擊說不定漏洞百出。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辦?”小麥向來對他直來直去,有句話說得好,無欲則剛,她對他無所求,所以就不必顧慮很多,聊起天來倒也輕松自在。
“寫詩,最近還要去出版社,忙我辦的刊物。你不是也喜歡文學(xué)嗎?回頭你把你寫的詩發(fā)我兩首,我給你發(fā)在我的雜志上。”
“好啊,你那個是什么雜志?”小麥接著問道。
“山北文苑。”詩人接著說:“不過,我這個是要自己支付出版費的。”
“多少錢?”小麥問道。
“50塊。”詩人道。
“哦,好。”50塊錢對小麥來說雖然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但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
眼看同事的婚期越來越近了,小麥更加憂慮了,600塊份子錢實在拿不出,看來又要找理由拒絕參加了。下班路過花店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倒不如自己親自動手送一個手工作品給她,她擅長手工,也喜歡編織一些新奇的造型。雖然很久沒有碰鉤針和毛線了,但是只要看看視頻,就能很快上手。
她迅速構(gòu)思好了花色和樣式,便在網(wǎng)上下單了相應(yīng)的材料。當拆開快遞的那一刻,看到這些溫暖的線條松軟有序的排列,感到一陣愉悅。隨即就脫了鞋,坐在床上起針走線,不一會兒,一朵白里泛綠的百合就在她掌心綻開了。前后大概用了一周的時間,她終于把花籃完成了,整體顏色搭配分外溫馨醒目,花朵有大有小,大概有六七種風(fēng)格各異的花,疏密有致,相互呼應(yīng),很是自然。在同事婚禮前幾天,小麥私下把花籃拿給她。
“這是我自己織的,送你的新婚禮物。”小麥把花籃遞給她。
“哇,好漂亮。”她睜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滿心歡喜道:“你的禮物太特別了,好喜歡。沒想到你是這樣地心靈手巧。”
“還有兩只小熊。”小麥指給她看。
“我私底下就叫我男朋友大雄。”同事道。
“那歪打正著了,戴蝴蝶結(jié)的代表你,戴領(lǐng)結(jié)的代表他。”小麥道。
“好喜歡,婚禮那天你一定過來呀。”同事熱情邀請她,對她送的禮物愛不釋手。
“好。”小麥微笑著點了點頭。
同事的婚禮在戶外舉行,由于下了一場夜雨,清晨放晴,空氣格外清新,舒適宜人。在陽光沒有照到的地方,綠茸茸的草地上點綴著晶瑩的水珠,而有陽光照耀的那一片草地,草的顏色明顯鮮艷一些。最醒目的拱門就位于這片草地上,拱門呈圓形,用白色幔布,鮮花和綠植進行修飾,蛋糕臺擺放著甜品,水果,桌布顏色與拱門顏色相同,婚禮儀式區(qū)的背景墻位于稍高的地勢,上面寫滿了對于兩位新人的祝福。
在每個賓客座椅上都系著兩只一白一粉的氣球,氣球擺來擺去,迫不及待要掙脫繩索飛上外太空。耳邊流淌著歡快的音樂,那動人的音符就跟泡泡機吹出來的彩色泡泡一樣,砰砰幾下,泡泡破了,又有新的泡泡繼續(xù)吹出來嘭啪作響。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陸續(xù)坐了下來,這時候完顏從側(cè)面走了過來,大家都站起來,小麥也跟著站起來。完顏站住停掃視了座位一眼,大概停頓了一兩秒,徑直朝著小麥這一側(cè)走過來。
他見小麥旁邊有個空位,順勢就坐了過來。
“你看她們在材質(zhì)上選擇了原木,鐵藝和樹脂PC,其實我們的布置也可以采用這種。”完顏側(cè)過身對小麥說。
小麥點點頭。她注意到甜品架子的顏色主要白色,米黃色,原木色和綠色。
這時戴茹轉(zhuǎn)頭道:“那個多層蛋糕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假的,戶外溫度這么高,真的蛋糕放哪里早就要化掉了。”小麥道。
“你怎么這么肯定?”戴茹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你之前是做婚禮策劃的。”
完顏注意到小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裙子,看起來有些舊,但她纖細的腰身,纖細的手,挺直的背部,讓這件不起眼的裙子看起來有了別樣的風(fēng)情。在陽光的映襯下,她的臉色終于不顯得那么蒼白了,多了些楚楚動人的韻致。
“開始了。”戴茹推了推小麥。
只見兩位新人在充滿深情的音樂的伴奏下,款款走向?qū)Ψ剑瑩肀ВH吻,說出愛的誓言。戴茹感動地只抹眼淚,小麥坐在一旁十分冷靜,不為所動。
驀然,戴茹抬起頭看了小麥一眼,看她無動于衷地表情,問道:“你不覺得特別感動嗎?”
小麥冷冷地說道:“這才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戴茹道:“要是我結(jié)婚,我一定選一雙最漂亮的紅色高跟鞋。”
“你可是說你一個人挺好,不打算結(jié)婚來著。”小麥打趣道。
“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戴茹道。
“工作為重,你們倆個都不要早早結(jié)婚。”完顏突然插嘴道,本來以為是句玩笑話,可是小麥看他并沒有笑。
“如果你要是不結(jié)婚,那我們就不結(jié)。”戴茹望了完顏一眼,隨后又對小麥說:“對吧?小麥?”
小麥本就斷了再婚的念想,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這時完顏的目光還沒從她們臉上移開,但見小麥表情如此堅定,不禁詫異起來。
小麥本以為詩人要她發(fā)兩首詩給他是隨口說說的話,沒想到他再次提起來,問她有沒有寫好。小麥把之前寫的詩翻出來,改了改,起了個筆名,又按照他的要求寫了自我簡介,一起發(fā)給了他,他收到她的詩,沒說寫的好,也沒說寫的哪里不好,不過小麥心里清楚,她幼稚的文字在他看來過于清淺了,就算是美的,也是那種粉飾的美,不夠天然渾厚,未經(jīng)精雕細琢。
小麥上班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她逐漸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內(nèi)容,擺正心態(tài),正視自己的職業(yè)特點。她不斷接觸著其他的人,這些人多數(shù)都是重病在身,其中不乏事業(yè)有成者,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小麥提出的理念和方案,有的人純粹是抱著獵奇的心態(tài)來了解這件事,對于死亡的意義,也許他們從未想過。
上班之余,小麥最放松開心的時刻有兩個,一個是早上,只要她在七點半準時出現(xiàn)在地鐵站候車通道的第5號車廂,就能看見那位經(jīng)常翻閱晚報的大叔,大叔站得筆直,她曾猜測他可能是個退伍軍人,但是他悠然自得超然物外的神情卻又感覺是一個哲學(xué)家,亦或者是催眠大師,假如輕輕閉上眼,他只需要跟她說幾句話,她就可以拋下一切不幸與不快,懷著滿足的心意進入溫柔的夢鄉(xiāng)。另外就是晚上,自打認識江白風(fēng)以來,她突然覺得心有所依了,在很遠的地方,被一個人掛念著的感覺很美好,她從來不會擔(dān)心他會消失,也不必期待他的出現(xiàn),他在與不在,她都在那里,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