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以為自己會一直睜眼到天亮,但不知怎么就睡著了,做了一晚上支離破碎的夢。
一大早,小麥打著呵欠強打著精神從床上爬起來,迅速穿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早點也沒吃,拿起包就匆匆出門了。在地鐵上困的直打呵欠,但也不敢睡,怕坐過了站,到了公司門口,睡意頓消,一天的工作就要開始了,小麥小跑著去乘電梯,沒成想在電梯口碰到了完顏,她簡單打了招呼,便閃了進去,他突然回頭問道:“小麥,你也住梅錦閣?”
“沒有啊,我住別的小區。”小麥道。
“昨天晚上我看你從小區門口走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只寵物箱,難道是我看錯了?”完顏懷疑地說道。
“哦,沈醫生家在那,他最近身體狀態不是很好,需要經常治療,不怎么回家,拜托我幫他照顧小貓。”小麥道。
“每天都要去?”完顏問。
“一周兩次。”小麥道。
“我也住那個小區,以后你去的時候我可以把你順路帶過去。”完顏道。
小麥一聽,連聲說道:“不用不用,我坐地鐵過去也方便的。”
“我開車只要是二十分鐘,你坐地鐵毛估估也要四十分鐘吧。以前戴茹住我附近,我也是經常接送她,直到她后來搬家。”完顏道。
他語氣堅決,而且十分誠懇,讓人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
見小麥不做聲,他又說道:“你都周幾過去?”
“周三和周六。”
“好。”說著電梯門打開了,完顏徑直走了出去。
到了周三,下班后小麥收拾東西準備走的時候,完顏電話打過來了,讓她等會兒他。小麥跟他一起來到停車場,完顏的車是黑色的,在那一排車里,最為醒目。他的車干干凈凈的,閃著嶄新的光澤,座椅是考究的皮面,寬敞又舒適,他選用的香氛味道淡淡的,令人沉迷。就連安全帶,系上去好像也比別的安全帶要更有安全感。她不禁撇了一眼他,這時候才發現他看起來與往日很是不同,在公司里,他整日忙忙碌碌,如同一頭獅子帶領著一群羊拼命狂奔,而下班后,他看起來松弛了很多,收緊的下巴也從V形變成了U形。
“小麥,你又是上班又是兼職,而且平時從不亂花錢,一定攢了不少錢吧?”完顏啟動了汽車,半開玩笑問道。
“我說沒有你會信嗎?”小麥苦笑了一下說道。
“怎么?你的工資難道要給別人用?”完顏猜測地問道。
“你的呢?”小麥沒有回答他,反而反問他。
“我賺的錢要養你們啊?還要投資,所以說壓力很大。”他皺緊眉頭說道:“所以說你要利用好沈醫生的資源,他身邊肯定有不少優質客戶,你都可以去挖掘一下,或者,你們關系那么好,你讓他給你推薦幾個也可以的。”
小麥本來是因為對他送她這件事心存感激的,但是看他又談起來了老生不變的話題,隱約明白了他開車送她的真正意圖,心里很是不悅。不過,他有什么錯呢?
隨后他又同小麥聊起來最近林女士的案子,不過他問的不是進展情況,而是問了遲遲不簽的原因。
小麥解釋說:“在確定參與人員的環節上,女兒堅持讓爸爸來,而媽媽則堅持讓另外一個人來。感覺媽媽很在意女兒的感受,但是女兒很是不能理解她。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不讓老公參加卻一定讓另外的人參加呢!”
“她離婚了?”完顏問。
“好像是正在辦手續。”小麥道。
“那就是她又有新的情人嘍。”完顏道。
“不能吧,她都已經乳腺癌晚期了,還有心思找情人。”
“這些事情與我們無關,不要在這上面牽扯太多精力,如果她有誠意,自然會主動跟進的。你把時間精力放在其他的案子上。”
“知道的。”小麥道。
說著,他們就到了小區了,巧的是,完顏的家和沈巖的家位于同一幢,只不過是兩個不同的單元。
來到沈醫生家里,小麥剛打開門,喵喵就從門縫里鉆了出來,圍著她的裙裾玩鬧起來。
“快進來,喵喵,外面冷。”小麥說著便蹲下來,把它抱進去。
與以往不同的是,沈醫生在家,而且家里還有另外三個年輕人在,看起來像他的學生。小麥走進去,三個人的眼光齊刷刷望向她,她不由地緊張起來,面帶著靦腆地對沈巖說:“我先去忙了。”說著便放下包,去收拾貓籠。
小麥能注意到氣氛的凝重,沈醫生正在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三個人走后,小麥也忙的差不多了。
突然沈醫生劇烈地咳嗽起來,小麥聽見那持續嘶啞的聲音內心不由地收縮起來,過了一會兒,沈醫生從衛生間走出來,他臉漲的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麥,去藥箱幫我把藥拿來,在那兒。”沈巖指著沙發旁邊的一個柜子說。
小麥快速地打開柜門,看見有一層擺放著一個很大的藥箱,便迅速拉出來,搬到他面前,說:“我不知您吃哪個,您先找,我去倒水。”說著便跑去接了一杯溫水。
過了一會兒,沈巖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小麥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他看起來更加清瘦了,而且蒼老了很多,這不過一周的光景!沈巖捕捉到了她眼里的驚愕,便笑了一下,用自嘲地口吻說道:“我是不是看起來老了很多?歲月不饒人,饒人不歲月呀。”
小麥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眼睛一熱,慌忙移開目光,看茶幾上剩了一半茶的紙杯散在地排列著,內心不由又是凄涼之感。她說:“我先把桌子收拾一下。”
“那麻煩你了。”
小麥又將桌上茶漬擦擦好,把物品擺放整齊,才起身回家。
自從來沈巖家兼職以來,小麥總有種時空錯亂之感。到他家的時候,往往還是白天,從他家出來的的時候,就已經黑夜闌珊了,其實中間也就不過一兩個小時光景而已。
有天,完顏送小麥去沈巖家的時候下起了大雨,下車前完顏說:“等會兒你回去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來接你。雨下這么大,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他送她來她已經是受寵若驚了,如果再送她回家,就更讓她不知所措了,倒不如索性拒絕了好。
她和完顏之間本來是有堵墻的,現在小麥已經感知到了他正在用力推開它。這讓小麥感到很惶恐,害怕,她是沒有做好走進任何一段感情的準備。更何況,他是完顏。
“還有以后我可以自己過來,就不必總麻煩你了。”小麥故意劃開界限。
完顏看她如此冷漠的態度,愣怔了一下。他無論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的,勝券在握的,但是這次他失算了,小麥拒絕了他。
他尷尬地笑了笑,隨后又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怎么?你不方便?”
小麥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慌忙低下頭,卻堅決地說:“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好。”
“小麥,你誤會了,我只是順路,你想多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把自己搞得這么封閉?”完顏不解地問道。
完顏的一番話又讓小麥覺得自己確實是自作多情了。一下子紅了臉,羞愧難當,緊咬著嘴唇,半晌沒說話,又一會兒,方抬起頭來若無其事地說:“我得走了。”
完顏望著小麥的背影,怔怔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離開。
沈巖沒有在家,小麥收拾好了便準備回去。外面的雨的確有點大,劈劈啪啪地敲打的窗戶,使她更加心煩意亂。當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路面的積水中時,才冷靜了下來。這場雨下的正是時候,把她心中亂跳的小火苗給澆滅了,她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才明白過來腳下的泥濘是才是真實存在的。她的鞋濕了,裙角濕了,這濕漉漉的感覺如同完顏對她表示出來的一點關心,黏著肌膚,很不舒服。
過了幾天,完顏在開完例會的時候,宣布了一件事,五一期間要去澳門團建。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很興奮,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聽說賭王的很多稀世珍寶存放在新葡京賭場酒店里,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同事說。
“賭場肯定要去一下的,贏了錢要去免稅店里轉轉。”另一同事說。
小麥聽同事討論賭博相關的事情,頗為反感,便問道:“你怎么知道你會贏呢?萬一輸了呢?”
“人總是要有點美好的愿望吧。”
“聽說第一次去的人,基本都會贏錢的,只要能及時收手就好了。如果貪心的話,那結局只有輸了。”戴茹道。
小麥點頭稱是。
澳門雖然不大,但是要好好逛的話也得逛個兩天才能逛好。同事們心心念著去賭場,他們覺得如果來澳門不去賭場就好比到了杭州不去西湖一樣。
他們一行人落地后在酒店附近簡單吃了一頓便向賭場的方向走去,這時有一個落魄的中年男子徑直著走向小麥,他的臉上是無助的神色,小麥狐疑地看著他,正準備往別處走去的時候,他突然加快腳步,攔住她祈求道:“行行好,小姐,能借給我點路費嗎?我沒有回家的錢了。”
他的手猝不及防伸到她面前,她連忙后退兩步,對他說:“沒有。”
忽然,他的臉閃又現出哀求的神色,那種神色不禁讓她想到柳源,一個窮途末路的賭鬼無計可施的絕望的表情。
“不要給,給了也是白給,這種人只會把人拖下水。”此刻一個聲音在她心里傳來,小麥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忙躲開了。
她大步走向前,追上大部隊,戴茹輕蔑地說道:“剛才那個人一看就是賭博賭輸了的,如果你給他錢,他下一秒還是去賭場孤注一擲,你信不信?”
小麥嘆了口氣道:“所以說給他錢反倒是害了他。”
他們來到當地有名的賭場,剛進去內場,大家就被富麗堂皇的裝飾震到了,這里處處散發著金錢的溫暖誘惑的氣息,讓人恍惚中覺得自己很快將是有錢人。
同事們都紛紛贊嘆不已,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試身手。
大多數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牌局,有的人上一秒還笑逐顏開,不一會兒就眉頭緊鎖了。小麥在這鬧哄哄地氛圍里,感到一陣陣地眩暈。
“哎呀,贏了。”小麥聽到大家一陣歡呼,完顏被圍起來,大家紛紛向他祝賀。
“三萬塊啊,看來路費有著落了。”眾人道。
大家等著他繼續下注時,完顏突然說道:“好了。”說著便站起身來,把位置讓給了別人。
等到大家從賭場走出來的時候,說起戰果,只有完顏一個人贏的最多,其中一個同事還虧了兩萬。
虧錢的同事唉聲嘆氣,不住的復盤,他感嘆自己只差一點點就贏幾十萬,對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已經喪失了興趣。
“不出來了好了,再玩一把也許就會賺回來。”那個同事眼睛突然燃起一種奇異的光,那是欲念之火。
“你不想想老天爺為什么眷顧你呢?”完顏突然說道:“世界有這么多人,他憑什么把好運氣給你?為什么要一直給你好運氣?”
“就是啊,及時止損是對的。”大家紛紛表示贊同完顏的話。
第二天一早大家嚷嚷著去購物,櫥窗里玲瑯滿目的商品應有盡有,只要有足夠的錢,就可以擁有這里最昂貴的首飾,最喜歡的背包。小麥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商品,壓抑著內心掀起的欲望波瀾。
“小麥,你不買點什么嗎?”戴茹問。
“我,我沒什么好買的,衣服什么都不缺。”小麥道。
“你沒聽別人說女人的衣柜永遠缺少一件裙子嗎?我們好不容易來一次,怎么也要帶點東西回去。”
“以后再說吧。”小麥道:“我現在完全沒有消費欲望,我要攢錢。”
“真不知你為什么這么節省,你攢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呢?你不用自然有人替你花掉。”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麥苦笑道:“那倒是,省吃儉用,也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
同事們都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只有小麥,兩手空空,背著自己的那個已經洗的發白的帆布包。
這樣一來,小麥又顯得格格不入了。
晚上,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去海邊玩,早就聽說那里的沙子又軟又細,小麥。在黑夜的掩護下,大家都卸下了面具和防護衣,流露出最真實的一面。小麥跟同事脫了鞋光著腳蹲在沙灘上撿貝殼,這時候不斷有海浪撲過來,小麥來不及,裙子被浸濕了一大塊,那調皮的海浪沒有離開,反而漫過她的腳踝,向前奔去,同事們連蹦帶跳往前跑,大家看到她們慌忙逃竄的樣子,紛紛大笑起來。
小麥跑到水淺的地方,把長裙倆邊的裙裾拉起,然后飛奔到同事們身邊,一起追著海浪跑,完顏站在不遠處看她,她纖細的腰身就像蝴蝶的背,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一樣的。忽然,小麥一個趔趄,倒在水里,完顏的心瞬間也被濺起的浪花淋濕了,他也不禁“哎喲”一聲,緊張地望著她。小麥笑著迅速站了起來,海風將她的劉海吹向一邊,蓋住了她的半張臉,她又跳著從海里跑向岸邊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知道她笑得很開心,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返程的航班上,小麥的座位恰好跟完顏挨在一起,完顏本想跟她聊天,卻見小麥睡意朦朧,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她的腦袋歪向另一側,緊靠著窗,微張著嘴。飛機上的空調開的很低,她雙臂環抱在自己的胸前,手背上青紫色的靜脈清晰可見。完顏跟空姐要來毯子,正要給她蓋上,忽見她突然睜開眼睛,惶恐地望著他,完顏不禁嚇了一跳,再一看,只見她神思恍惚,似乎還在夢境中。
“看你凍的,手都起青筋了,把毯子蓋上,別到了家就開始感冒,還得請假。”完顏說著把毯子遞給了她。
小麥呆呆地接過毛毯,披在胸前,清醒了許多。
她看完顏正在翻閱醫學相關的書籍,便好奇地問道:“你懂醫學的?”
“我臨床醫學專業畢業的。”完顏道。
“原來如此,那你為什么沒有去當醫生?”小麥頗為詫異。
“實習了一段時間,發現并不喜歡,所以就放棄了。”完顏道。
“有點可惜。”小麥道。
“可惜什么?可惜從此少了一位醫術精湛的醫生?其實醫生并不只是救死扶傷,還要去探究生命的意義。比如說如何在患病的同時活得更有質量,更舒適,我在臨床實習的過程中,看到了太多被疾病折磨地死去活來又不肯放棄治療的人,他們身上插滿管子,呼吸困難卻不肯咽氣。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景,我都格外難受。”完顏道。
“那是沒活夠,或者還有牽掛的事沒有完成,也許單純是因為怕死。”小麥道。
“如果把死亡看成自然的事情,在死亡之前盡可能把事情了結掉,那就不會那么避諱死亡了。”完顏道。
兩人正說著,飛機突然顛簸起來。要不是系著安全帶,小麥恐怕被彈出去了。
“怎么回事?”大家瞬間亂作一團。
“完了,要死了。”有人說道。
小麥見完顏臉上略過一絲驚慌,但是她肯定自己更加驚慌,他緊張地看著他,只覺得飛機像是被重撞了一般,顛簸著發出隆隆的吼聲。
與此同時,耳朵開始嗡嗡作響,一陣難受。在幾秒之中,小麥腦海像是放幻燈片一樣,經歷的人和事一一閃現出來。飛機旋轉著下墜,小麥閉上眼睛,只等著嘭地一聲,化為灰燼。
這時,廣播響了,是空乘的聲音:“由于受天氣影響,飛機遇到強大氣流,出現失重情況,二十年來實屬罕見,請大家不要驚慌。”
但是大家還是發出一陣陣尖叫,前后大概持續了十分鐘,飛機才停止盤旋。冷靜下來的時候,小麥才注意到完顏的胸部緊貼著她的頭,而她也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至于誰先主動抱誰的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只是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意識到各自的失態,連忙擺正了身體。
小麥心有余悸,再不敢看他,而完顏則正襟而坐,就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