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深夜,小麥稍微洗漱一下便睡下了,她得養精蓄銳,保持體魄的健康,假如因為身體原因不能上班,賺不到錢的話那些債務就會滾雪球一樣堆積起來,越滾越大。
早上上班乘坐地鐵時,她依然習慣性地走向那個熟悉的候車位置,不過這次,她沒有看見他,那個熟悉的陌生人。她看看時間,發現自己比平時早到了幾分鐘,心想這就是了,他可能一會兒過來。遠遠地,地鐵呼嘯著駛過來,一道白光越來越近,車門打開了,小麥跳上車,就在車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她看見他來了,就跟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她面前,他整個人很松弛地站在車門外,跟身邊低頭垂面,帶著倦意的年輕人形成了鮮明地對比。
同事們顯然還沒有從游玩的狀態恢復過來,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近期的股市行情。小麥對此是一竅不通的,但就是這個她從未了解從不想涉足的領域使得她生活變得如此艱難。
“大盤都已經跌了4000股了,就我要抄底的幾只依然飄紅,也是怪了。”同事A說道。
“你前陣說你賠的只剩底褲了,現在還想抄底?”同事B道。
“股市人生,幾經沉浮。我那會兒是打算及時止損來著,后來就想最后一把了,輸就輸贏就贏,沒想到這么一個念頭,就徹底翻盤了,一念之間,一念之間啊。”同事A說道,他的眼睛流露出貪婪的光芒,這種欲望之火能讓人振奮不已,燃起斗志,也能讓人意志消沉,徹夜難眠。
“驚險,刺激!”
大家紛紛對他的幸運表示羨慕,對她的勇氣表示贊賞。而小麥只想澆滅他的熊熊斗志,但是又想,柳源自己都管不了,還去管同事?即便說了,對方也未必會接受,再說了,存在即合理,股神巴菲特不就是成功的案例嗎?
正在她思忖間,突然聽到一聲呵斥:“一大早不好好工作,還在說說笑笑?這是工作時間,不是休閑時間。”完顏嚴肅起來,能讓周圍的空氣都結冰。
大家瞬間都變得鴉雀無聲。
“不要整天都想著以投機取巧的方式發財,炒股的人那么多,你看到誰發財了?有多人因為這家破人亡的?現階段,努力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完顏儼然長者的樣子,其實他也就比他們大七八歲而已。
大家都埋頭不語,完顏轉身走了出去。
戴茹吐了口氣,輕輕說道:“他以為別人都像他一樣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呢。像我們工薪階層,就是一輩子不吃不喝,能攢下多少錢?炒股雖然不一定能發財,但是總是發財的捷徑呀。”
“就是,要不是他的背景好,能有這么多的高帽子?”同事說道。
“哎,要我說,你們就是羨慕嫉妒恨,是吧,小麥?”另一同事見小麥默不作聲,便去問她。
小麥倒是很認可完顏的話,這跟她自己的親身經歷有關,在她的認知里,炒股跟賭博的性質一樣,沒啥區別。因為他對炒股的態度,使得她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層。于是,她說:“我覺得他說的沒問題,如果沉迷炒股,血本無回,倒不如踏踏實實工作好。”
大家聽他這樣一說,趕緊符合道:“是啊,我們要知足,干活干活。”
吃午飯的時候,戴茹跟小麥又聊起了完顏。
“他最近還順路捎帶你去沈醫生家?”
“是啊,還帶的。”
“那他有沒有對你有沒有特別的表示?”戴茹問道。
“什么叫特別的表示?”小麥問道。
“就是示好示愛啊。”
“好像有一點兒,我也說不上來。”小麥坦誠道。
“那你心里是怎樣想的呢?”戴茹接著問道。
“我對他也有一點兒,我也說不上來。”小麥低聲道。
“你要清醒一點,像他這種人,是不會有真正的愛情的,因為他太注重追求名利了,他對你的索取是永遠多于對你的好的,算是情感投資吧,對,情感投資。”
小麥明明才剛吞下幾口飯,瞬間就覺得不餓了,吃飽了。
她雖然不清楚戴茹為何提醒她這些,但她知道她并無惡意,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她的一番話卻如同滅火器一般,把小麥內心燃起的小火苗全部澆滅了。
“這都是我用時間總結出來的,因為我看你比較實誠,為人不錯,所以才會告訴你這些,希望你能少走一些彎路。”戴茹道。
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假如戴茹再說下去,小麥可能就要跟她坦白自己已婚的事實了。
同事們跟小麥保持著客套的距離,自己之前的朋友也已經斷聯。同事也好,朋友也罷,如果停止為對方付出,那就很難維系下去。現在唯有戴茹,像個大姐姐一樣的關心關注她,讓她覺得不是那么的孤單,由此心存感激。
小麥沒想到還會接到阿絲的電話,更沒想到阿絲會過來看她。她自己已經是半隱居的狀態了,好久沒有見別人了。
兩個人約在地鐵站附近見面,小麥提前到的,直到阿絲走到她身邊,她才認出她來。
阿絲的聲音充滿活力,但是小麥看得出來,她正在盡力控制內心的喜悅,試圖醞釀出有些傷感的情緒。畢竟,小麥是疲憊的,憔悴的,蒼白的,她希望跟小麥共頻。
“你最近怎么樣啊?”兩個人邊說邊走,已經是盛夏了了,空氣悶悶地,像是氧氣不足,只有知了在不知疲憊地叫著。
“我還是老樣子。”小麥回答道,與此同時,她忽然想起詩人也總是這樣回答她。
還是那樣,老樣子,簡單的幾個字,好像一切都云淡風輕一樣的。
“小麥,如果你手頭緊的話,可以跟我說,我剛發了工資。”阿絲道。
“哦,不用了,我還可以應付,貸款已經還了一部分了。”小麥知道阿絲可能在為上次的事而抱歉和內疚,但是她寧可欠銀行的錢也不想欠親友的錢,因為銀行的錢只是錢,而親友的錢是除了錢之外,還有感情。
聽見小麥這樣說,阿絲的表情又輕松了一些,安慰道:“那你需要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小麥點點頭。
她們乘著扶梯,走到天橋的一側,停了下來。
“對了,我前幾天回老家探望我姥姥的時候,碰見你媽媽了。她還向我打聽了你的情況。”阿絲道。
一聽說媽媽打聽自己的情況,小麥緊張地望向她。
“放心吧,那件事,我沒說。”阿絲道。
“不過,這件事你家人遲早都是要知道的,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隱瞞呢?對于自己的父母,還需要這樣嗎?她們可是你最親的人。”阿絲接著說道。
“跟她們說了又能怎樣?把壓力轉移給他們才好嗎?當初我要跟柳源結婚,他們并未看好,最后還是選擇了相信。我不想讓他們為我背負任何,這是我的果不是他們的果。”
“主要是你從小沒有在她們身邊長大,所以就有種隱形的隔閡。不管怎樣,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跟她們談一談,只有她們才能真正的幫的了你,不然你會很累的。”
小麥凝視著眼前茂密的欒樹葉,輕聲說道:“現在我只想靠自己。”頓了一下,她接著說:“我爸媽攢的那點錢,還要給我弟買房子呢。”
阿絲無奈地拍了一下小麥的胳膊,說道:“好吧,那你多保重。咱們去吃飯吧,這頓飯我來。”
小麥她倆來到附近一家烤肉店,阿絲一連點了好多肉,小麥確實餓了,再加上她一直以來都以蔬菜為主,看到桌上這么多肉,索性大口吃了起來。
阿絲點了一瓶西瓜汁,給每個人的杯子里倒了一些,把多的那杯遞給小麥。
“小麥,我有個建議,不知你會不會聽進去。”她忽然說。
“什么建議?”小麥問道。
“找個男朋友,讓他跟你一起還,你千萬不要覺得對不住他,就相當于你預支了彩禮錢而已。這樣一來,你不就輕松了許多嘛?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
“算了,我還是不要禍害別人的好。五年之內,沒有什么意外的話,應該還清了。”小麥道。
“五年時間?你還有多少個五年?五年之后,你已經33歲了,你打算那時候才開始新生活嗎?”阿絲不覺激動起來。
“三十三歲又怎樣?四十三歲又怎樣?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煩惱,現在回想起來,不欠債的那段時間我好像也沒有多開心。我也想明白了,其實人就是為了還債而來,債還清了,也該走了。”小麥道。
“你以前可是不怎么思考這些的,你這都把人生上升到佛教道教的水平了。”阿絲道。
“我這也是經歷之后慢慢懂的。”小麥一口飲盡果汁,味蕾的滿足感讓她看起來不那么蒼白了。
小麥帶著一身煙火氣回到住處,她的衣服上還黏著誘人的烤肉味兒,調料的蒜香味兒,她仰面倒在床上,酒足飯飽后的滿足感使得她幸福的哭了,熱淚像是細小的泉水從山上奔流而下,停不下來,她從來沒有想到有天自己會因為吃到一頓美食而激動的掉眼淚,這樣一來,好像這輩子像是餓死鬼轉世的一樣了。
那淚水流了好久都沒有流盡,兩只眼晴卻是紅腫起來。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上班的路上,都覺得早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小麥用手背揉了揉眼皮,匆匆向地鐵方向跑去。
她要把當天的事情盡早做完,晚上還要去沈醫生家里照顧貓。她已經有幾天沒見到他了,不知他是忙于工作還是忙于治療。晚上照例是乘坐完顏的車去,當她從電梯口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幾個工人正抬著一張新床從另外的電梯下來,小麥看見沈醫生家門打開著,燈也大開著,一時間還以為自己下錯了樓層,定睛再次確定無誤后才走了進去,只見打掃衛生的阿姨正在屋里忙碌著,那幾個工人也抬著床走到了門口。
“放這里。”阿姨走到靠南的一個房間,對工人說。
“沙發呢?沙發放哪里?”其中一人問道。
“哎呀,你們先把舊的運走新的才能放進來呀。”阿姨道。
看到小麥走了進來,阿姨道:“你可算是來了,這兩只貓臭哄哄的,快去洗洗,我都不知道沈醫生女兒來了會不會同意沈醫生繼續養著。”
“沈醫生的女兒要來了?”小麥問道。
“是啊,要不怎么要換家具呢,床,沙發,櫥柜,全部按照她女兒喜歡的風格統統換掉。他就一個女兒,當然要當寶貝一樣寵著啦。”
“那她女兒大概什么時候回國?”小麥問。
“這個我也不清楚,應該是快了。父女團聚,本來是好事情,只可惜。唉!”阿姨長嘆一聲:“算了,不說了。”說完,又去打掃衛生了。小麥也趕緊收拾貓舍。她發現瑁兒的腿疾越發嚴重了,站起來都已經變得困難。臀部那里明顯的凹了下去,倒是眼睛圓圓的,腦袋萌萌的,它長了小孩子的臉,卻又拖著年邁的后半身,而且表情總是看起來有點憂傷,不能化解的淡淡憂傷。
天氣漸漸不那么熱了,完顏車里的空調溫度剛剛好。小麥昏昏欲睡,卻又不敢睡,因為馬上就要到了,總不能讓完顏把她拍醒,只能勉強睜大眼睛。
“沈醫生的女兒要回來了。”有她說。
“什么時候回?”完顏問道。
“就這幾天。”
完顏并不感到意外,平靜地說:“她當然要回來,她爸爸生病要來探望,再說還有財產的事情要交代。他當了這么多年的醫生,又沒有什么不良嗜好,一定存下來不少錢,她在國外應該也發展的不錯。”
小麥聽他的語氣,像是仔細研究過沈醫生一家一樣的。但是她也不感到意外,因為他只對錢感興趣。
“林女士那邊進展怎么樣了?”果然他句句不離賺錢的事。
“沒有進展。”小麥道。
“你抓緊點,簽個合同這么慢,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喝西北風了。”他閉口不提上星期小麥已經簽好另外一個單子的事。
小麥不明白,他明明已經很有錢了,為什么還總覺得錢不夠多呢?他平時除了衣食住行講究些,但絕不是個鋪展浪費的人,即便他停止工作,以他現在積累的財富也足以支撐他以后的生活了。我要是他,小麥心想,我可能就放下這些,把房子出租出去,全世界各地旅游。轉念一想那公司怎么辦?他親手創辦起來的公司,他當孩子一樣照顧負責的公司,他應該舍不得交給別人吧!想到這小麥突然間似乎理解他了,并且深刻意識到他倆之間的差距,當她為果腹而發愁時,他卻在追求如何實現自我價值。小麥又想起了詩人,他也是想盡辦法追名逐利,不遂人愿的是至今仍然是不溫不火的狀態,尤其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想必要實現年輕時的抱負是不太可能了。原來對于世間事努力的結局有兩個,一個是可以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一個是即便很努力了也一無所獲。
她胡亂想著,有點凄凄然。
“你要不瞇一會兒。”完顏明明直視著前方,卻清楚地感覺到她困了。
“算了,我一旦睡著了,就醒不過來了。”小麥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強打起精神。
他看了小麥一眼,見她一臉疲態,便說:“工作有這么累嗎?怎么天天跟睡不醒一樣的?”
小麥又打了個呵欠,說:“還好吧,就今天這樣。”
“等沈醫生女兒回來了,估計你也在那里做不長久了,倒不如你來我家幫我整理下家務,我一個大男人,對于收拾房間很不在行。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白做事,工資按照市場價給你如何?”他轉身望著她,這時他在他閃爍的瞳孔里望見了自己,只有自己。
小麥的倦意一掃而光,望著他問道:“你是認真的嗎?”
完顏笑出了聲:“怎么?難不成我是個愛撒謊的人?”
她還分不清他的用意,只是含含糊糊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車上播放起薇薇安娜的歌,小麥問:“你也喜歡聽她的歌?”
“我去年還是前年,看過她演唱會。那次本來是別人送的票,本來沒打算去,去了之后一發不可收拾,把她所有作品找出來聽。”完顏道。
“是前年,當時我也在現場。”小麥道。
“只可惜現在已經沒有她的相關消息了,不知還有沒有活著。”完顏道。
“我好久都沒關注她了。”小麥道。
“你每天都好像很忙的樣子。”完顏道。
“那也沒你忙。”小麥道。
“既然沒那么忙,我就拜托你幫我一個忙。”完顏轉過頭來,望了她一眼說。
“什么忙?”小麥問。
“聽說你對編織很在行,你要么給我織個杯套,我的茶杯有兩個,怎么樣?”
“你確定喜歡?我織的不好看。”小麥道。
“怎么會?回頭我把我的茶杯拍給你。”完顏聽小麥沒有拒絕,很是開心。
薇薇安娜的歌聲朦朦朧朧,他對小麥有種朦朧又清晰的喜歡,就好像小麥清晰又模糊一樣,他總是不能把她看得很透徹,她所呈現出來的堅強獨立的部分是他喜歡的,她所表現出清冷疏離的一面又是他想要去探究的。跟小麥在一起,他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她總能讓他浮躁的心靜下來,靜下來的時候,他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如果他們二人置身于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他們身邊沒有車水馬龍,如果所有的喧囂聲都隱匿了,或許此時完顏會在紅燈亮起的路口,試探性地握起小麥的手,如果小麥沒有反抗,他可能會近距離的凝視著她的眼,若是她垂下頭,他就低頭去擁抱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對她說:“小麥,我們不是不可以。”
但是,他們是身處鬧市,當完顏駕車經過楓香樹的街道,再往桂花香的小巷轉彎時,他們的目的地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