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黑暗似乎沒有盡頭。云韶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左手那三根焦黑流膿的手指,每一次細微的抽搐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帶來一陣陣尖銳到麻木的劇痛。她死死攥著那塊燒焦的藍綾碎片,仿佛那是沉入深淵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隔壁牢房的柳三娘似乎也沉默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鎖鏈拖曳聲和壓抑的呻吟,提醒著她身處何處。
半塊冰冷的胡餅躺在散發著霉味的稻草上,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柳三娘那句“飽死鬼”的話在她腦子里盤旋,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她知道自己離那一步不遠了。詛咒貴妃…厭勝邪術…樂籍除名…樂譜焚毀…每一條都是通向斷頭臺或地獄的催命符。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心頭,啃噬著最后一點殘存的意志。
“爹…娘…”她無聲地嗚咽著,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灼燒般的刺痛感在眼眶里打轉。小弟才十二歲…他們該怎么辦?巨大的負罪感和絕望幾乎要將她撕裂。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再次由遠及近,帶著一種比之前更加森冷的鐵器摩擦聲,停在了她的牢房門口。
“嘩啦!”鐵鎖被粗暴地打開。
“罪女云韶!提審!”獄卒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如同宣判。
提審?云韶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又沉入更深的冰窟。是了,厭勝大案,豈能草草了結?必然要過刑部大堂,錄下口供,坐實罪名,然后…她不敢再想下去。身體比意識更先做出反應,劇烈的顫抖讓她幾乎無法支撐自己站起來。
兩個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獄卒走進來,不由分說地將癱軟的她架起。她的雙腿像面條一樣軟,幾乎是半拖半拽地被帶出了牢房。路過柳三娘的柵欄時,云韶下意識地抬眼望去。昏暗的光線下,柳三娘靠在柵欄邊,那雙曾經帶著戲謔的眼睛此刻異常復雜,里面翻涌著憐憫、嘲諷,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兔死狐悲。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看什么看!老實待著!”押送云韶的獄卒惡狠狠地瞪了柳三娘一眼。
云韶被拖拽著,穿過漫長而曲折的甬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手傳來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空氣越來越冷,帶著一種陳年木頭和血腥氣混合的、令人作嘔的味道。終于,她被拖進了一個更加陰森、更加空曠的地方。
刑部大堂。
高懸的“明鏡高懸”匾額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諷刺。堂上端坐著刑部主審官,一張瘦長的馬臉,鷹鉤鼻,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嘴唇緊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兩旁站著持水火棍、面目兇悍的衙役,如同廟里的泥塑小鬼,散發著無聲的威壓。堂下冰冷堅硬的地磚,光可鑒人,倒映著她自己狼狽不堪、瑟瑟發抖的身影。
“啪!”驚堂木猛地拍下,聲音在空曠的大堂里炸響,震得云韶渾身一哆嗦。
“堂下罪女云韶!你可知罪!”主審官的聲音如同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云韶被身后的獄卒粗暴地按跪在地上,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鉆心的疼。她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大…大人…民女冤枉…那…那人偶…民女實在不知…不知如何會在琵琶里…”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冤枉?”主審官冷笑一聲,眼神如同毒蛇般盯住她,“人贓并獲!貴妃娘娘鳳體受驚,陛下震怒!你還敢狡辯?”他拿起案幾上的一份卷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教坊司已證實,那琵琶自前日保養后,便一直由你保管使用!除了你,還有誰能做下手腳?說!是何人指使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厭勝之術的符咒邪法,又是從何處習得?速速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沒有…大人…真的沒有…民女只是彈琵琶…什么都不知道…”云韶拼命搖頭,眼淚終于再次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污跡流下。巨大的恐懼和冤屈讓她語無倫次,“民女…民女怎敢詛咒貴妃…民女…”
“冥頑不靈!”主審官失去了耐心,眼中寒光一閃,厲聲道,“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老實招供了!來人!拶刑伺候!”
拶刑!
云韶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兩個衙役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他們手里拿著一個令她魂飛魄散的東西——一副用堅韌硬木制成的拶子!那是專門用來夾手指的刑具!
“不…不要…”云韶發出凄厲的尖叫,身體拼命向后縮,想要把手藏起來。但她的雙臂被身后的獄卒死死按住,動彈不得。那兩個衙役不由分說,粗暴地抓住她的左手,將她的三根手指——小指、無名指、中指——那三根本就焦黑流膿、劇痛鉆心的手指,強行并攏塞進了拶子冰冷的凹槽里!
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傷口!劇痛瞬間加劇!
“大人!民女冤枉!民女真的冤枉啊!”云韶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身體因為恐懼和劇痛而劇烈地掙扎扭動,但她的力量在衙役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哼,冤枉?本官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主審官冷冷地盯著她,“說!為何詛咒貴妃?同黨是誰?招!”
“沒有…真的沒有…民女什么都不知道…”云韶的聲音已經嘶啞,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收!”主審官冷酷地吐出一個字。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執行命令的機器。他們各自抓住拶子兩端的繩索,猛地用力一拉!
“呃啊——!!!”
云韶的慘叫聲瞬間拔高到頂點,凄厲得不似人聲!難以形容的劇痛從被夾緊的三根手指上爆發!那拶子堅硬粗糙的木棱死死卡在她本就燒傷脆弱的指骨上,瘋狂地擠壓、碾壓!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骨在巨大壓力下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生生碾碎!
冷汗如同瀑布般從她額頭、鬢角涌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囚衣。她的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瘋狂地彈動、抽搐,臉色由慘白轉為死灰,眼球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暴突出來!
“停!”主審官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
衙役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云韶癱軟下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劇烈的疼痛和無法抑制的抽噎。左手那三根手指已經腫得發亮,顏色紫黑,夾痕深陷皮肉,與原本的燒傷混合在一起,慘不忍睹。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她的神經,讓她幾乎昏厥。
“招,還是不招?”主審官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大…人…求求您…民女…真的…”云韶的聲音破碎不堪,氣若游絲。
“看來刑還沒吃夠!再收!”主審官毫無憐憫。
“不——!”云韶絕望地尖叫。
衙役再次猛地收緊繩索!這一次,力道更大,更狠!
“咯嘣…咯嘣…”
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云韶被拶子死死夾住的三根手指根部傳來!那聲音細小、短促、干脆,如同…如同折斷一根干燥的枯枝!
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云韶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劇痛瞬間達到了一個無法言喻的頂峰!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骨骼被硬生生擠斷、碾碎的恐怖感覺!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瞬間扎穿了她的指骨,又像是有巨大的磨盤將她的手指一寸寸碾成粉末!這深入骨髓、直達靈魂的劇痛,讓她眼前瞬間一片漆黑,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鼓般的跳動和那令人崩潰的骨頭碎裂聲在腦子里不斷回響!
“嗒…嗒…嗒嗒…嗒…”
奇怪的是,在這極致的痛苦和死寂中,云韶混亂的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現出她最熟悉的那首曲子——《碎玉滾》!那首讓她名動長安,此刻卻成了催命符的琵琶名曲!那清脆、急促、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輪指旋律,那精準的節奏點…竟然…竟然與她指骨被一根根擠斷、碾碎的聲音…詭異而殘酷地重合了!
嗒(指骨碎裂)…嗒嗒(連續碎裂)…嗒(最后一下)…
每一個音符的敲擊,都對應著她指骨斷裂的一聲脆響!她嘔心瀝血創作出的華美樂章,此刻竟成了她酷刑的殘酷伴奏!
“呃…”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出。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前一栽,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深淵。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似乎聽到了主審官冰冷而滿意的聲音:
“哼,指骨已折,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