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深處的春雨總是纏綿,青石階上苔痕被水汽浸成墨綠。十七歲的云燼蹲在檐下挑揀藥草,指尖沾著蒼術的清苦。竹匾里曬干的忍冬花像碎金,父親曾說這顏色像她發間那支素銀簪的光澤——如今簪子正斜插在鬢邊,隨她動作輕晃。
“阿燼,把烘著的艾絨收起來。”母親的聲音從藥柜后傳來,混著搗藥錘撞擊銅臼的悶響,“謝長老戌時便到,莫讓他聞見煙味。”
云燼應了一聲,心里卻泛起細微波瀾。師尊謝無衣上月傳授她的《靈樞針譜》尚有七處不解,今日定要問個明白。她憶起他執卷時玉竹般的手指,袖口拂過書頁的簌簌聲比春風更溫柔。玄天宗執法長老的威名在外,可對她而言,他只是將迷途孤女從亂葬崗帶回杏林的人。
暮色浸透窗欞時,驟雨突至。
雨點砸在瓦片上如撒豆,蓋過了庭院里第一聲慘叫。云燼端著藥盞推開門,正看見護院張叔的頭顱滾進雨水溝,血在青磚縫里蜿蜒成赤蛇。黑影鬼魅般掠過回廊,所過之處藥仆如麥稈倒地。她手中陶盞“哐當”摔碎,碎瓷濺進染血的雨洼。
“——閉眼!”
父親嘶吼著將她推進內室。門栓落下的瞬間,她透過門縫看見母親撲向劍光,懷里緊抱著紫檀木匣。那是云家世代守護的《滄溟圖卷》,此刻匣蓋震開,一卷非帛非玉的奇物曝露在腥風里。
劍鳴聲裂空而至。
謝無衣的白袍拂過庭院,像一片雪飄進煉獄。他手中長劍“卻邪”泛起霜色寒芒,劍尖直指父親咽喉。云燼撞開門撲跪在地:“師尊不要!”
雨幕中他回過頭。琉璃燈的光暈染在他臉上,云燼卻如墜冰窟——那雙總含笑意的眼睛覆著層白翳,空洞如石雕。劍鋒毫無凝滯地刺穿父親胸膛,血珠順著劍槽滾落,卻在觸及劍鍔時詭異地蒸騰消失,劍身始終皎潔如新雪。
“劍…沒沾血?”她怔怔呢喃。
劇變在剎那發生。父親染血的手猛然拍向《滄溟圖卷》,一道幽藍光柱沖天而起。卷軸在強光中碎裂,最大一片殘頁如活物般射向云燼心口!
灼痛似烙鐵貫穿胸腔。她低頭看見藍光從衣襟透出,皮膚下經絡如螢火蟲點亮。謝無衣的劍鋒已懸在她眉心,劍尖微顫似在掙扎。忽有黑影破雨而來,鐵鏈纏住她腰身猛拽。懸崖在身后張開巨口,她仰跌時最后看見謝無衣眼中白翳褪去,瞳孔里映出她墜落的身影,驚痛如碎冰炸裂。
“師尊——”
風聲吞沒呼喊。
腐土與鐵銹的氣味鉆進鼻腔。云燼在劇痛中睜眼,發現自己躺在玄鐵籠中。心口幽藍光芒漸隱,皮膚卻浮出蛛網般的血紋。籠外傳來嘶啞低笑:“滄溟圖認主了,妙極。”
枯瘦如鬼爪的手伸進鐵欄,指尖沾著藥膏抹在她額頭傷口。“本座乃幽都左使陰九燭。”黑袍老者眼窩里跳動著綠焰,“謝無衣屠你滿門時,雙目可是覆霜?”見云燼倏然抬頭,他笑聲如夜梟:“玄天宗主用‘攝魂蠱’操控他當劊子手,你爹的血早染臟他道心了。”
他扔來一面銅鏡。鏡中少女額頭帶傷,但眉梢眼角已被幽都秘術微妙調整,溫潤化作冷冽。“從今日起,你是魔尊義女晏離。”陰九燭的指甲劃過她心口,“滄溟碎片在你體內,修煉時靈力會燃起藍焰——這是你的武器,也是催命符。”
云燼——如今是晏離了——撫上心口。那里不再疼痛,只有冰海暗涌般的寒意。她想起謝無衣顫抖的劍尖,想起父親臨終拍向圖卷的手。雨夜碎片在腦海重組:劍上無血,眼中覆霜,藍光破胸…
“義父要我做什么?”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如鐵石。
“回玄天宗。”陰九燭將一枚骨笛按進她掌心,“讓謝無衣親眼看著珍視的一切,像你的人生一樣…”
“…燒成灰燼。”
地牢火把噼啪炸響。晏離攤開手掌,一縷幽藍火苗倏然竄起,焰心深處浮動著《滄溟圖》的殘缺符文。火舌舔舐骨笛,刻出三個小字:
燼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