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狼群，以三短一長號角為令。”

“斥候遇困，燃‘三青一赤’狼煙示警。”

“河西糧秣，損耗三成七分，其中三分為路途損耗。”

“至于另外的七分……”

裴硯環(huán)顧了四周，淡淡的說道“是為人為貪墨。”

裴硯短短幾句話便正面回答了李承澤的問題，他看向李承澤，“不知李學(xué)子對我的回答是否滿意。”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承澤心頭！他渾身劇顫，如遭雷擊！裴硯！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會知道這些軍中秘聞？！他竟然……竟然當眾替蘇懷瑾解圍？！

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李承澤！在裴硯那冰冷的目光和絕對權(quán)勢的碾壓下，他所有的算計、嫉恨、不甘，都化作了泡影！

他只覺得雙腿發(fā)軟，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驚恐地、狼狽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最后頹然跌坐回自己的座位，頭深深埋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脊梁。

滿場死寂！

方才的喧囂質(zhì)疑，此刻都化作了無邊的敬畏與震撼！眾人看向裴硯的目光充滿了畏懼，而看向蘇昭的目光，則變得無比復(fù)雜——裴大人，竟當眾為她出頭？！

蘇昭也怔住了。她看著入口處那抹玄色的身影，看著他平靜無波卻震懾全場的姿態(tài)，心頭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驚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涌了上來。他為何……會來？又為何……要幫她？

裴硯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蘇昭身上。那眼神依舊深邃難測，如同寒潭深不見底，看不出絲毫波瀾。他并未再多言，仿佛剛才那雷霆萬鈞的解圍，不過是拂去一粒塵埃般隨意。

他對著上首的祭酒和博士微微頷首示意，便轉(zhuǎn)身，玄氅輕揚，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攬月臺，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一場驚雷，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滿堂死寂和一顆顆被震撼得無法平靜的心。

***

塵埃落定，再無懸念。

蘇昭以那驚世駭俗的十言開篇，以震人心魄的反詰立論，更因裴硯那石破天驚的援手，徹底奠定了勝局。當老博士親自將一枚溫潤瑩白、刻有“文心”二字的玉佩授予她，宣布她為本屆春闈詩會魁首時，臺下響起的掌聲，已不再是單純的祝賀，而是摻雜了敬畏、復(fù)雜與難以言喻的震撼。

詩會散場，人潮漸稀。桃花瓣隨風(fēng)飄落，沾上衣襟，帶著淡淡的甜香。

蘇昭握著那枚猶帶體溫的“文心佩”，指尖摩挲著上面精細的刻痕，心頭卻無半分喜悅，只有一片沉甸甸的思慮。她獨自走在回清竹齋的僻靜小徑上，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

她沒有回頭，腳步也未停。

裴硯的身影與她并肩而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暮色四合，在他冷峻的側(c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大人今日，”蘇昭終于開口，聲音清冷平靜，聽不出情緒，目光直視前方，“多管閑事。”

裴硯的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沒有看蘇昭，目光落在前方被暮色籠罩的竹林深處，唇角卻極淺、極快地向上牽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如同錯覺。低沉的聲音，如同暮色中的晚風(fēng)，清晰地送入蘇昭耳中：

“我只是不愿見人欺你。”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漾開一圈圈漣漪。

蘇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裴硯也隨之駐足。他終于側(cè)過頭，看向她。暮光中，他的眼眸依舊深邃如寒潭，卻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那片冰冷的深處，悄然融化了一絲，漾開一點難以捉摸的暖意，如同冰層下悄然涌動的暗流。

四目相對。

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間遠去。飄落的桃花，沙沙的竹葉聲，遠處隱約的人語……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千言萬語，無數(shù)過往的糾葛、此刻的復(fù)雜心緒、未來的莫測前路，都在這無聲的對視中洶涌澎湃，卻又被死死地壓抑在平靜的表象之下。

是青梅竹馬殘存的情誼？是高位者偶然的垂憐？是源于那枚掉落玉佩的舊日牽絆？還是……某種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情愫悄然滋生？

蘇昭看不透。她只覺得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讓她幾乎無所遁形，卻又奇異地……并不感到害怕。

她率先移開了視線，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波瀾。她握緊了手中的“文心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不發(fā)一言，重新邁開腳步，快步向前走去，仿佛要逃離這令人心悸的沉默。

裴硯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幾乎要融入漸濃的暮色里。他看著蘇昭有些倉促離去的背影，清瘦而倔強，消失在竹林小徑的拐角。良久，他深邃的眼底，那絲難以察覺的暖意緩緩沉淀，最終化為一片更深的、無人能懂的幽暗。

攬月臺的喧囂早已散盡。角落的陰影里，李承澤并未離去。他死死盯著蘇昭消失的方向，雙眼布滿血絲，如同困獸。方才裴硯為蘇昭解圍的那一幕，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反復(fù)在他腦海中撕扯！那枚象征著無上榮耀的“文心佩”，更是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肝俱裂！

憑什么？一個罪臣之子！一個來歷不明、舉止怪異的家伙！憑什么得到老博士的青眼？憑什么得到裴硯那種人物的維護？憑什么獨占鰲頭，踩在他的頭上？！

極度的嫉恨如同毒藤，瘋狂地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那眼神中的怨毒和瘋狂，幾乎要溢出來，在暮色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羞辱……蘇懷瑾，你等著！裴硯能護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