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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丹杰

“生”

##名冊

臨時安置點的白晝,在巨大探照燈的強光下顯得蒼白而失真。沒有了日升月落的自然輪轉,時間仿佛凝固在這片被燈光強行撕開的、渾濁的河灘上。空氣里,消毒藥水的刺鼻氣味、濕衣服的霉味、汗水的酸味,還有遠處灶臺持續飄來的、越來越寡淡的米粥香氣,混合成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災后營地的獨特氣息。

楊雯杰背靠著冰冷的帳篷支架,厚實的軍毯裹在身上,卻依舊驅不散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左臂的傷口在繃帶下持續傳來悶鈍的疼痛和緊繃感,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那里的神經。背部的撞傷也在隱隱作祟。一碗熱粥帶來的短暫暖意早已消退,胃里重新變得空空蕩蕩,饑餓感像細小的蟲子,在空腔里噬咬。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低沉的背景音,在意識的邊緣徘徊。

身邊,劉志丹裹在毯子里,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依舊沉沉地睡著。她的小臉埋在毯子的褶皺里,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幾縷散亂的黑發。呼吸均勻而細微,帶著孩童特有的、毫無防備的安寧。她的一只小手還緊緊攥著那個空了的、小小的搪瓷碗,另一只手則縮在毯子深處,緊緊攥著拳頭。

楊雯杰的目光落在她那只緊握的小拳頭上。拳頭的縫隙里,隱約透出一點灰黃色的硬質邊緣。是她領到的那塊壓縮餅干。她沒有吃。在饑餓和熱粥的誘惑下,她竟然把它藏了起來。這個發現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扎了他一下。祠堂窗欞下遞過來的柿餅,洪水里死死抓住他衣角的小手,山坡上笨拙卻固執的包扎……這個小小的身影,似乎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固執地守護著什么。

營地里的聲音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壓抑的啜泣聲、尋找親人的呼喊聲、傷員的呻吟、戰士維持秩序的口令、搬運物資的沉重腳步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一片沉重而持續的悲鳴。帳篷門口,陳老伯裹著毯子,佝僂著背坐在一塊石頭上。他那雙血肉模糊的腳已經被軍醫重新清理包扎過,裹上了厚厚的白紗布。他渾濁的老眼望著營地入口的方向,望著那不斷有新的沖鋒舟靠岸、不斷有新的、渾身泥濘、眼神空洞的幸存者被攙扶下來的地方。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念著某個名字,又像是在祈禱。

楊雯杰知道他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就像自己心底深處,那個被強行壓下去的角落,也有一雙眼睛在死死盯著那片渾濁的、吞噬了一切的汪洋。父親……那個固執的、嚴厲的、最終被祠堂的瓦礫和洪水吞沒的父親……他真的……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嗎?

就在這時,營地入口處傳來一陣比平時更嘈雜的騷動。幾艘沖鋒舟幾乎同時靠岸,船體撞擊岸邊的聲音沉悶而急促。新的幸存者被攙扶下來,比之前的批次似乎更多,也更狼狽。哭喊聲、呼救聲、戰士急促的指令聲瞬間拔高。

“快!擔架!這邊有重傷員!”

“老人孩子先扶下來!小心!”

“登記處!趕緊登記!動作快!”

混亂中,一個洪亮的聲音穿透嘈雜,在安置點入口附近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所有尋親人員注意!所有尋親人員注意!”是那位面容剛毅的連長,他站在一個臨時堆起的沙袋上,手里拿著一個鐵皮喇叭,“新一批獲救人員名單初步整理出來了!名單和臨時名冊在登記處旁邊的公告板張貼!請尋找失散親人的老鄉,有序前往查看!不要擁擠!重復一遍!不要擁擠!”

“名單!”

“有名冊了!”

這兩個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在疲憊麻木的人群中炸開!

原本死氣沉沉的營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猛地翻騰起來!無數雙空洞的眼睛瞬間被點燃!絕望的茫然被一種近乎瘋狂的希冀取代!人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裹緊身上的毯子,不管不顧地朝著登記處的方向涌去!哭聲、喊聲、呼喚親人名字的嘶吼聲驟然爆發,匯成一股巨大而混亂的聲浪!

“我兒子!有沒有我兒子!”

“孩子他娘!名字!快去看名字!”

“爹——!爹你在不在上面啊——!”

“讓開!讓我過去!我找我男人!”

人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通往登記處的狹窄通道。推搡、哭喊、跌倒……秩序在巨大的求生渴望面前瞬間瓦解。維持秩序的戰士奮力阻攔著,大聲呼喊著“不要擠!排隊!”,但他們的聲音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哭嚎和呼喊中,顯得如此微弱。

陳老伯猛地從石頭上站起,佝僂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顧不上腳底的劇痛,一把推開試圖攙扶他的戰士,像一頭被激怒的老獸,跌跌撞撞地朝著那洶涌的人流沖去!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讓開!讓我看看!我……我找我孫子!小柱子!小柱子啊——!”他的聲音凄厲嘶啞,瞬間被更大的聲浪吞沒。

“陳伯!”楊雯杰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去追。動作牽動了左臂的傷口,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悶哼一聲,動作頓住。

“雯杰哥哥……”毯子里的劉志丹被巨大的嘈雜聲驚醒。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茫然地坐起身,小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睡意和初醒的懵懂。當看到眼前這如同末日般的混亂景象——洶涌的人潮、扭曲的面孔、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小小的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手腳并用地爬過來,死死抱住了楊雯杰沒有受傷的右臂,小臉慘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和無助。

“別怕。”楊雯杰用右手輕輕拍了拍她劇烈顫抖的后背,聲音低沉而嘶啞。他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陳老伯那在洶涌人潮中艱難掙扎、時隱時現的佝僂背影。老人那不顧一切的姿態,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他心底同樣翻涌的、被強行壓制的巨浪。父親……那本厚厚的、冰冷的、記錄著無數個陌生和熟悉名字的名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左臂的劇痛和心底的悸動。他不能像陳老伯那樣不顧一切地沖進去。劉志丹還在這里,她死死抓著他的手臂,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必須保護她。

他環顧四周,拉著劉志丹,艱難地挪到帳篷后面一處相對避風、視野也能看到登記處公告板方向的角落。這里離洶涌的人潮稍遠一些,但依舊能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巨大希望與絕望的混亂氣息。他讓劉志丹靠著自己坐下,用毯子重新裹緊她。

“我們……我們在這里等。”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平靜,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等陳伯回來……或者……等人少一點。”

劉志丹緊緊依偎著他,小臉埋在他的臂彎里,只露出一雙驚恐不安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遠處那一片混亂的漩渦。她小小的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抱著他胳膊的手冰涼而用力。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變得無比粘稠。登記處方向的哭喊聲、嘶吼聲、推搡聲如同永不停歇的雷暴,一陣陣沖擊著耳膜。公告板前的人潮如同沸騰的粥鍋,翻滾著,涌動著。有人看到了名字,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喜哭嚎,連滾帶爬地沖向某個帳篷;有人反復搜尋無果,發出絕望的、野獸般的嚎叫,癱軟在地,被戰士拖離現場;更多的人則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擁擠和推搡中徒勞地呼喊著親人的名字……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楊雯杰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片混亂,目光投向更遠處渾濁的江面。沖鋒舟依舊在往返,探照燈的光柱依舊在冰冷的江面上搜尋。生的通道依舊在打開,但每一艘靠岸的船,帶來的也可能是新的希望,或是更深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登記處方向的混亂似乎平息了一些。最洶涌的人潮高峰似乎過去了。公告板前的人群變得稀疏,只剩下一些還在不死心地、一遍遍搜尋名字的身影,以及被戰士攙扶著離開、眼神空洞的失魂落魄者。

就在這時,楊雯杰看到了陳老伯。

老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僂著身體,一步一挪地朝著他們這邊走回來。他走得極其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只裹著厚厚紗布的腳似乎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重量。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淚,沒有悲,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那雙渾濁的老眼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穿透了帳篷,穿透了人群,直直望向那片吞噬了他一切的渾濁汪洋深處。

他走到楊雯杰和劉志丹所在的角落,沒有看他們,也沒有說話,只是靠著帳篷的支架,緩緩地、無聲地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他抱著自己那條傷腿,蜷縮起來,臉深深地埋進了膝蓋里。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肩膀聳動得如同風中殘破的枯葉。沒有哭聲,只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嗬嗬聲,混合著劇烈卻無聲的抽噎。

那無聲的、巨大的悲慟,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沖擊力。它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楊雯杰和劉志丹所在的角落。楊雯杰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陳老伯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小柱子……那個他唯一的孫子……沒有在名冊上。

劉志丹也感覺到了這令人窒息的悲傷。她小小的身體在楊雯杰懷里抖得更厲害了,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一種懵懂的、感同身受的難過。她看看無聲顫抖的陳老伯,又抬頭看看楊雯杰緊繃的下頜線和他眼中那壓抑著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楊雯杰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陳老伯的絕望,像一個冰冷的預兆。他不能再等了。那片冰冷的、沉重的名冊,那片記錄著生與死的公告板,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死死地吸住了他。他必須去看一眼。哪怕只是……確認那個早已預知的結局。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堵塞感。他輕輕將手臂從劉志丹的懷抱里抽出來,動作因為左臂的疼痛而有些僵硬。他扶著帳篷支架,艱難地站起身。

“雯杰哥哥?”劉志丹仰著小臉,眼中充滿了不安和疑惑。

楊雯杰避開了她的目光,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你……待在這里,看好陳伯。我……我去看看。”他不敢說“看看名冊”,更不敢說“找父親”。

劉志丹看著他慘白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冷酷的堅毅和深藏的恐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小嘴癟了癟,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滿了淚水,卻沒有哭出來,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緊緊抓住了身邊蜷縮著的陳老伯的毯子一角,仿佛在承諾一個重大的任務。

楊雯杰不再猶豫,轉身,拖著沉重而疼痛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那片剛剛平息了混亂漩渦的登記處公告板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泥沼里。周圍的嘈雜聲似乎都遠去了,耳邊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聲。

公告板前的人已經不多。一塊用木板臨時釘起來的粗糙板子上,貼著幾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名字的白紙。紙張的邊緣被雨水和淚水打濕,有些字跡已經模糊。幾個失魂落魄的人還在板子前徘徊,手指顫抖地劃過一個個名字,眼神空洞而絕望。一名戰士站在旁邊維持著最后的秩序,臉上也帶著沉重的疲憊。

楊雯杰走到公告板前。一股濃重的油墨味和汗味混合著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目光如同掃描的探針,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冷靜,迅速掠過一張張名單。那些陌生的名字如同冰冷的符號,在他眼前飛速滑過。

“楊”字開頭的姓氏并不多。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看到一個“楊”字,心臟都像是被狠狠攥緊一下,隨即又因名字不符而驟然松開,帶來一陣虛脫般的眩暈。

沒有。沒有楊承業。

再找一遍。目光更加仔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摳過去。

沒有。

第三遍……目光在“楊”字開頭的區域反復逡巡,直到視線開始模糊。

沒有楊承業。

最后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真正相信的僥幸,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了。冰冷的現實像沉重的鐵錘,狠狠砸了下來。心臟仿佛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徹底淹沒。祠堂冰冷的青磚,父親嚴厲的訓斥,家法藤條抽在額角的灼痛……所有過往的碎片,連同洪水沖垮祠堂大門那震耳欲聾的轟響,在腦海中轟然炸開!

他僵立在公告板前,身體像被瞬間凍住。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那窒息般的悶痛。眼前的名冊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幾個冰冷的、沒有父親名字的空白區域,在視野中無限放大,旋轉,吞噬著所有的光和熱。

沒有……真的沒有了……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哭腔、焦急無比的稚嫩呼喊聲,帶著巨大的恐懼,在他身后不遠處尖銳地響起:

“雯杰哥哥——!”

楊雯杰猛地從那種靈魂出竅般的冰冷麻木中被驚醒!他僵硬地轉過身。

只見劉志丹小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著他這邊跑來!她的小臉煞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淚水,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她一邊跑,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哭喊著他的名字,小小的手指顫抖地指向登記處旁邊、那個掛著“臨時尋親信息登記處”牌子的帳篷入口!

“爹……娘……”劉志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激動而完全變調,破碎不堪,“……那個……那個叔叔手里……有……有我娘……我娘的……簪子——!”

簪子?!

楊雯杰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順著劉志丹手指的方向,猛地看向那個帳篷入口!

只見帳篷門口,一個穿著沾滿泥污便裝、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正情緒激動地對著里面一個負責登記的戰士哭喊哀求著什么。他的手里,高高舉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支銀簪!

樣式古樸,簪頭似乎是一朵簡單的梅花,在營地刺目的探照燈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弱卻刺眼的銀光!簪身上,似乎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已經干涸的污跡!

那支簪子……楊雯杰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得!那是劉志丹的娘,劉嬸,常年插在發髻上的那支銀簪!劉志丹小時候總愛踮著腳去摸!

那個男人手里……怎么會有劉嬸的簪子?!

楊昭質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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