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劉志丹那聲撕裂般的哭喊,如同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楊雯杰被絕望凍僵的神經(jīng)!簪子!劉嬸的簪子!那個(gè)男人手里高高舉著的,是劉嬸從不離身的那支銀簪!
楊雯杰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前一秒還沉浸在父親名字缺席名冊的冰冷深淵,下一秒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指向另一個(gè)殘酷可能的線索拽向另一個(gè)絕望的漩渦!他猛地轉(zhuǎn)身,身體因?yàn)閯×业膭幼鳡縿幼蟊蹅冢魂嚰怃J的刺痛讓他眼前發(fā)黑,但他顧不上這些!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帳篷入口那個(gè)激動揮舞著銀簪的男人身上!
那支簪子!在營地慘白的探照燈光下,簪頭那朵簡單的梅花輪廓清晰可辨,簪身上那點(diǎn)暗紅色的污跡,在強(qiáng)光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淚!
“娘——!”劉志丹已經(jīng)像一頭失控的小獸,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掙脫了楊雯杰下意識伸出的手,尖叫著朝著那個(gè)男人和帳篷猛撲過去!小小的身影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淚水在她滿是泥污的小臉上沖出兩道清晰的溝壑。
“丹丹!”楊雯杰嘶吼一聲,強(qiáng)忍著眩暈和劇痛,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他不能讓她獨(dú)自面對!那支簪子,那點(diǎn)刺目的暗紅……不詳?shù)念A(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劉志丹沖到了帳篷門口,小小的身體因?yàn)榫薮蟮臎_擊力差點(diǎn)撞到那個(gè)舉著簪子的男人。她不管不顧,伸出兩只冰冷顫抖的小手,瘋了一樣去抓那支銀簪,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給我!這是我娘的!是我娘的簪子!你從哪里拿的?!我娘呢?!我娘在哪里啊——!”
她的哭喊凄厲絕望,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原本就嘈雜的尋親帳篷門口,更加混亂。
那個(gè)舉著簪子的中年男人被劉志丹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臉上交織著疲憊、焦急和一絲被打擾的煩躁。他顯然也是來尋親的,情緒本就瀕臨崩潰。他看著眼前這個(gè)哭得撕心裂肺、渾身臟兮兮的小女孩,眉頭緊鎖,帶著濃重外地口音的聲音又急又沖:“你這小丫頭!干什么!這是我撿的!我撿的!你娘?我哪知道你娘在哪!別妨礙我找人!”
“你胡說!這就是我娘的!我認(rèn)得!上面……上面有朵梅花!是我爹給我娘打的!”劉志丹哭喊著,跳著腳去夠那支被男人舉高的簪子,小臉因?yàn)闃O致的憤怒和委屈憋得通紅,“你還給我!還給我娘!嗚嗚嗚……”
“撿的?你在哪里撿的?!”楊雯杰終于趕到,一把將情緒失控的劉志丹死死護(hù)在身后。他的聲音因?yàn)榧鼻泻蛪阂值膽嵟粏〉统粒裆凹埬Σ痢W蟊鄣膫谝驗(yàn)閯偛诺睦逗痛丝叹o繃的情緒,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冷汗瞬間浸濕了額角,但他死死盯著那個(gè)男人,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說清楚!在哪里撿到的?!”
男人被楊雯杰那染血繃帶和額角傷痕下、如同困獸般的兇狠眼神懾了一下,氣勢弱了幾分。他煩躁地抹了把臉,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著那支簪子,語速飛快地解釋,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就……就在下游!李家渡口那片回水灣!水把好多東西都沖過去了!漂著……漂著好多……好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聲音哽住了,臉上露出痛苦和恐懼交織的表情,“……我……我找我婆娘……在那些……那些漂著的……東西里翻……就……就看到這個(gè)簪子……卡在一根漂著的房梁上……旁邊……旁邊還有……”他說不下去了,眼神躲閃,臉上肌肉抽搐著。
李家渡口回水灣!下游的漩渦區(qū)!那里水流復(fù)雜,是各種漂浮物和……被洪水吞噬的生命……最終匯聚的地方!
“卡在房梁上”!“旁邊還有”!
男人那戛然而止的話語和臉上無法掩飾的恐懼,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楊雯杰和劉志丹的心上!那未盡的“還有”后面是什么?是破碎的衣物?還是……更可怕的景象?
轟!
巨大的、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楊雯杰剛剛站穩(wěn)的身體再次狠狠拍倒!他踉蹌一步,右手死死扶住旁邊冰冷的帳篷支架才沒有栽倒。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李家渡口……回水灣……房梁……簪子……還有……
劉嬸……劉木匠……
那個(gè)在洪水來臨前還笑著招呼他、在劉家院子里飄著刨花香氣的劉嬸……那個(gè)總是沉默寡言卻手藝精湛、會給他做小木劍的劉叔……都沒了?像父親一樣,被這渾濁的巨獸徹底吞噬,只留下這支冰冷的、沾著污跡的簪子作為最后的證物?
這個(gè)念頭帶來的沖擊,甚至比確認(rèn)父親死訊時(shí)更加劇烈!因?yàn)楦赣H至少還有一個(gè)明確的、被目睹的結(jié)局(祠堂倒塌)。而劉叔劉嬸,他們是在哪里被洪水卷走的?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和絕望?他們是否……是否也曾像丹丹一樣,在最后的時(shí)刻呼喚著彼此、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巨大的未知和隨之而來的、更加殘忍的想象,如同無數(shù)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的神經(jīng)!
“哇——!!!”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嚎,在楊雯杰身后猛然爆發(fā)!
是劉志丹!
她顯然聽懂了那個(gè)男人話里話外那令人窒息的暗示!她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fā)出山崩地裂般的哭嚎!那不是孩童受了委屈的哭泣,而是靈魂被硬生生撕裂時(shí)發(fā)出的、最原始最絕望的悲鳴!她不再去搶那支簪子,小小的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她蜷縮著,雙手死死抱著頭,指甲深深摳進(jìn)亂糟糟的頭發(fā)里,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發(fā)出一種如同受傷幼獸般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令人心碎的嗚咽和嘶嚎:
“娘……娘啊——!爹——!你們在哪啊——!不要丟下丹丹——!不要——!娘——!!!”
那哭聲撕心裂肺,帶著一種摧毀一切的力量,瞬間蓋過了帳篷周圍所有的嘈雜!周圍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無數(shù)道目光投向地上那個(gè)蜷縮成一團(tuán)、劇烈顫抖哭泣的小小身影。那哭聲里蘊(yùn)含的巨大悲慟,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有人不忍地別過臉,有人低聲嘆息,有人跟著抹起了眼淚。
那個(gè)舉著簪子的男人也愣住了,看著地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劉志丹,再看看她身邊那個(gè)扶著帳篷支架、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卻又像燃燒著冰冷火焰的少年,他臉上那點(diǎn)僅存的煩躁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沉重的、不知所措的茫然和一絲愧疚。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頹然地放下了舉著簪子的手。
楊雯杰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劉志丹的哭聲硬生生從軀殼里拽了出來,撕扯成了兩半。一半浸泡在冰冷的絕望里,為劉叔劉嬸,也為自己那同樣葬身水底的父親。另一半,則被地上那個(gè)哭得渾身抽搐、瀕臨崩潰的小小身影死死攥住,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他必須做點(diǎn)什么!他不能讓她就這樣……就這樣被巨大的悲傷徹底吞噬!
他用盡全身力氣,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血腥味和左臂鉆心的疼痛。他松開扶著支架的手,身體晃了晃,然后極其艱難地、幾乎是跪著挪到了劉志丹身邊。
“丹丹……”他的聲音干澀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燒紅的炭火里滾出來的。他伸出還能活動的右手,顫抖著,想要去碰觸她劇烈顫抖的肩膀,想要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拉起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衣服的瞬間——
“別碰我——!”
劉志丹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jīng)烏黑明亮、映著柿餅甜香和篝火暖意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猩紅的血絲!里面翻滾著巨大的痛苦、無邊的恐懼、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還有一絲……針對眼前這個(gè)唯一依靠的、近乎瘋狂的遷怒!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猛地?fù)]開楊雯杰伸過來的手,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連滾帶爬地向后縮去,蜷縮到帳篷支架更深的陰影里,眼神死死盯著楊雯杰,充滿了警惕、痛苦和一種令人心碎的陌生感!
“你騙我!!”她嘶聲哭喊,聲音因?yàn)闃O致的情緒而尖利刺耳,“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爹娘沒了!對不對?!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訴我啊——!!”她的小手胡亂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fā)和臉頰,留下道道紅痕,仿佛要將那無法承受的痛苦從身體里撕扯出來。
那聲“你騙我”,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楊雯杰的心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冷。他看著劉志丹眼中那陌生的、帶著恨意的痛苦,看著她因?yàn)榫薮蟊瘋で男∧槪粗榭s在陰影里如同受傷幼獸般的防備姿態(tài)……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間淹沒了他。
他騙她了嗎?是的。他隱瞞了陳老伯關(guān)于劉家可能也兇多吉少的猜測。他懷著那一點(diǎn)點(diǎn)微弱的、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僥幸,不想讓她過早承受這滅頂?shù)拇驌簟K氡Wo(hù)她……用他笨拙的、自以為是的沉默。
可這沉默,此刻卻成了她眼中最深的欺騙和背叛。那支突然出現(xiàn)的、沾著污跡的銀簪,那男人口中殘酷的“撿拾”地點(diǎn),將他苦心維持的、搖搖欲墜的謊言堡壘徹底擊得粉碎!也將她對他最后一點(diǎn)脆弱的信任,連同對父母生還的希望,一起撕得粉碎!
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這營地深重的夜色,徹底將他吞沒。他張著嘴,喉嚨里卻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礫,一個(gè)字也發(fā)不出來。解釋?辯解?在這樣血淋淋的證據(jù)和撕心裂肺的悲慟面前,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都像是對她痛苦的褻瀆。
他只能僵在那里,像一個(gè)失去靈魂的木偶,看著她在絕望的深淵里掙扎、哭泣、嘶喊。左臂的傷口在繃帶下瘋狂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尖銳的劇痛,卻絲毫無法掩蓋心口那被撕裂的、更加深沉的痛楚。
周圍的人群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劉志丹那斷斷續(xù)續(xù)、如同泣血般的嗚咽在冰冷的夜風(fēng)中回蕩。
“……娘……爹……你們回來……回來看看丹丹……丹丹好怕……嗚嗚……娘……你的簪子……簪子臟了……丹丹給你擦擦……擦擦就干凈了……娘……娘你說話啊……”
她蜷縮在陰影里,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某個(gè)虛無的方向,沾滿泥污的小手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泥地上徒勞地抓撓著,仿佛想要抓住那支已經(jīng)不存在的簪子,又仿佛想要抓住早已消逝的父母溫暖的衣角。她不再看楊雯杰,仿佛他只是一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冰冷的背景。
那無意識的囈語和徒勞的抓撓,比任何哭喊都更讓人心碎。楊雯杰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揉搓,再一點(diǎn)點(diǎn)碾碎。他看著她小小的、被巨大悲傷徹底擊垮的身影,看著她和自己之間那道驟然裂開的、深不見底的鴻溝……
就在這時(shí),一直蜷縮在帳篷另一角、如同石雕般無聲顫抖的陳老伯,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壓抑、卻又如同垂死掙扎般的、長長的抽泣。那聲音打破了角落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更深沉的絕望。
楊雯杰猛地驚醒。他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他不能讓丹丹一直這樣……這樣崩潰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不再試圖解釋,也不再試圖靠近她。他撐著冰冷的泥地,艱難地站起身。身體的每一個(gè)關(guān)節(jié)都在叫囂著疼痛和疲憊。他看了一眼那個(gè)依舊拿著簪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的男人,又看了一眼蜷縮在陰影里、沉浸在自己破碎世界中的劉志丹。
他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到那個(gè)男人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伸出手,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冰冷:“簪子,給我。”
男人看著楊雯杰慘白的臉和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冰冷,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幾乎沒有猶豫,就將那支帶著不祥氣息的銀簪遞到了他同樣冰冷的手里。
簪子入手微涼,帶著那個(gè)男人手心的汗?jié)窈鸵稽c(diǎn)河水的腥氣。簪頭那朵梅花冰冷堅(jiān)硬,簪身上那點(diǎn)暗紅的污跡,在燈光下刺眼無比。
楊雯杰緊緊攥住那支簪子,冰冷的金屬硌著他的掌心。他沒有再看那個(gè)男人,轉(zhuǎn)身,再次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回到劉志丹蜷縮的陰影前。
他不再試圖碰觸她,也不再試圖說話。他就在她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緩緩地、艱難地蹲了下來。動作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沒有停下,直到自己蹲下,視線能與蜷縮在地上的她勉強(qiáng)平視。
他攤開手掌。那支沾著污跡的梅花銀簪,靜靜地躺在他同樣沾滿泥污的掌心。
“丹丹……”他的聲音低啞得如同嘆息,帶著一種強(qiáng)行壓抑的顫抖,“……你娘的簪子……我……我拿回來了。”
他沒有說“給你”,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他只是攤開手掌,將那支承載著巨大悲傷和冰冷事實(shí)的遺物,靜靜地呈現(xiàn)在她面前。像一個(gè)等待審判的囚徒,無聲地承受著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fēng)暴。
劉志丹蜷縮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了楊雯杰掌心那支熟悉的銀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