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燃
病房里的時間,仿佛被浸泡在濃稠的消毒藥水里,流逝得異常粘稠而緩慢。慘白的日光燈管不知疲倦地亮著,將冰冷的墻壁、床單、輸液架都照得毫無血色。空氣里彌漫著純粹的、刺鼻的藥水味,混合著抗生素特有的、難以言喻的苦澀氣息。唯一的聲響,是輸液管里藥液滴落的、規律到令人窒息的滴答聲,以及病床上那個蒼白身影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呼吸聲。
劉木匠抱著劉志丹,蜷縮在靠墻那張冰冷的塑料椅子上。巨大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衣裹著他,斷臂和傷腿的疼痛在長時間的靜坐中變得麻木而鈍重。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半睜半閉,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病床上那張沉睡的、瘦削得脫了形的臉。每一次楊雯杰呼吸的微弱起伏,都牽動著他的神經。
劉志丹小小的身體裹在毯子里,依偎在父親懷里。她不再像剛進來時那樣驚恐不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病床上沉睡的人,望著他胸前病號服口袋上別著的那支梅花銀簪。簪身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簪頭上那朵簡單的梅花,像一只沉默的眼睛,無聲地守護著下方那顆艱難跳動的心臟。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攥著毯子邊緣,指尖隔著布料,能感受到自己胸前那枚同樣溫熱的桃核平安符。娘留下的冰冷簪子別在雯杰哥哥心口,娘留下的溫熱桃核貼在自己心口……一種奇異的、穿越生死界限的聯結感,在這冰冷的病房里悄然滋生,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慰藉。
時間在滴答聲中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十幾分鐘,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病床上,楊雯杰沉睡中那原本極其微弱平穩的呼吸,突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那微弱的、如同游絲般的呼吸節奏,猛地紊亂了一下!緊接著,一聲壓抑的、帶著巨大痛苦的悶哼從他干裂的唇間逸出!他的身體在被子下不受控制地劇烈一顫!那只沒有輸液、蒼白冰涼的手猛地痙攣般抓緊了身下的床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瞬間泛白!
“呃——!”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終于沖破了他緊閉的牙關!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驚雷,瞬間炸醒了昏沉中的劉木匠和劉志丹!
“雯杰哥哥!”劉志丹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小小的身體猛地從父親懷里彈起!
劉木匠也瞬間繃緊了神經,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楊雯杰!只見病床上的人,眉頭痛苦地緊緊擰成了一個死結,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蒼白的臉頰上,之前病態的潮紅再次浮現,甚至比之前更加明顯!他的身體在被子下無意識地、劇烈地扭動著,仿佛正承受著某種難以忍受的巨大痛苦!那只痙攣的手死死抓著床單,手臂上纏繞的厚厚紗布邊緣,隱隱有暗紅色的血水迅速洇染開來!
“護士!護士快來!”劉木匠的嘶吼帶著巨大的恐懼,瞬間撕裂了病房的寂靜!他猛地站起來,顧不上斷臂的劇痛,踉蹌著撲向門口!
幾乎在他喊出聲的同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之前那位沉穩的醫生和一名護士快步沖了進來!顯然,隔壁監護儀器的報警聲已經驚動了他們!
“讓開!”醫生聲音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他迅速沖到床邊,動作利落地掀開被子一角,目光銳利地掃過楊雯杰痛苦扭曲的臉和手臂上那迅速擴大的、刺目的血漬!他伸出兩根手指,極其精準地按在楊雯杰脖頸一側的動脈上,眉頭瞬間擰緊!
“血壓心率急劇升高!傷口滲血!感染反彈!體溫在飆升!”醫生語速飛快地對護士下達指令,“通知檢驗科急查血培養和感染指標!準備更換抗生素!加用鎮靜和退燒藥!傷口加壓包扎!快!”
護士動作麻利,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她迅速剪開楊雯杰手臂上被血水浸透的舊繃帶邊緣。當傷口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時,饒是見慣了傷痛的醫護人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傷口周圍原本稍顯平復的紅腫再次變得異常猙獰!皮肉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紅色,腫脹發亮!膿液混合著暗紅的血水,正從縫合線的縫隙里不斷滲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該死!深部感染灶沒清干凈!耐藥菌!”醫生咒罵一聲,眼神凝重得如同寒冰。他迅速戴上無菌手套,接過護士遞來的新繃帶和敷料。“按住他!別讓他亂動!”
楊雯杰的身體因為劇痛和藥物的作用,依舊在劇烈地顫抖和扭動,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般的痛苦嗚咽。護士用力按住他未受傷的肩膀和那條顫抖的手臂。
醫生動作沒有絲毫猶豫,極其冷靜而迅速地開始清理傷口周圍不斷滲出的膿血,更換被污染的敷料,用厚厚的無菌紗布和繃帶進行加壓包扎。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與死神搶人的冷酷和精準。
劉木匠抱著被嚇呆的劉志丹,被護士擋在幾步之外。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醫生和護士在病床前快速而緊張地操作,看著楊雯杰痛苦扭曲的臉和手臂上那不斷被血水染紅的白色紗布。每一次楊雯杰因劇痛而發出的悶哼,每一次看到那刺目的血水滲出,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剛剛燃起的希望,在這猙獰的傷口和飆升的體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爹……雯杰哥哥……他……他又要死了嗎?”劉志丹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懼,死死抓著父親的衣襟。
嚇死你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