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蟬微微一笑回答道:“要不我也活不到現在不是么?兩個月后昭華殿會失火,可以將這事兒和立后之事一塊兒同林夫人她們說,只要失火之事是真的,那么你說的其他事她也會相信。”
許霽嘴唇有些許顫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看著徐蟬說道:“行了,快到熄燈時辰了,我們得快些回去,林公子那邊我之后尋著機會便會去同他見面,林夫人只有一個弟弟,想來他所求之事,夫人應是會應允的。”
徐蟬點了點頭,隨后說道:“那我便先告辭了,二位阿姊,萬事多加小心。”
許霽和徐翮二人望著她的背影,沉默幾瞬后,徐翮方才開口:“阿霽,你真的相信她嗎?”
“她頂著蟬蟬的身份,你若惹出大禍,她也會被連坐,害我們于現在的她而言是百害無一利的事情,成為同路人是她唯一的選擇,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許霽轉身看向徐翮,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泛起微微淚光,聲音有些許哽咽,她接著說道:“蟬蟬的仇得報,陸太妃得死在我們手上,權勢我們也得要,不然永遠是案板上的魚肉,況且......我...我...我阿兄和阿父也不知如何了,離他們被流放已過三年,我身處掖庭毫無音信,夜里的夢魘都快把人折磨瘋了。三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任何機會我都不想錯過,若能得陛下恩典,我父兄便有救了。”
徐翮安撫許霽輕聲道:“會沒事的阿霽,往后會諸事順遂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會陪著你。
.........
風移沙粒忙,云補天衣光,樹綴影裳密,各安歲月長。
接下來的日子,三個人各忙各的,徐翮不想看見被換了芯子的徐蟬,她也不樂意時刻被提醒著自己就是個身魂分離的怪物,老老實實上值,下值,吃飯,睡覺,和阿素打趣玩鬧,既來之則安之,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將來的事情又是未知,不如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把當下想做的事情都做好,包括享受當下,于廢墟里去發現光亮。
徐翮照舊一邊緬懷故人或許也不叫緬懷,她應是抱有期望,想著妹妹有朝一日能或許可以歸來,所以應該說等待更合適些。
徐翮一邊等待著,一邊照顧許霽,幫她實行“美人計”許霽這兩個月可忙死她了,又得上值當差,又得反復思量接下來的事情。
皇宮內的車輛不是經常檢修,有規定的日子,她打聽了一下,這兩個月內林公子只能進宮一次,下一次得是許久之后方能進宮檢修。
她必須一次就說動他留下信物,好得以去面見林夫人,還得設想好當日如何去馬廄相見還不會被發現,宮里人多,她一個小宮娥無人在意,渾水摸魚去些不重要的的地方倒是不打緊,就像她們三人可以偶爾下值后去西宮廢墟那兒,不惹出事就行。
可也不能直莽莽就沖過去,何時過去,以何借口過去,如何同女使說,阿翮該怎樣給她掩護,去到那兒了該如何做,如何說,樁樁件件她都得思量清楚才可。這不同于下值后去西宮廢墟,只要沒過宮禁時辰,被發現了也不過是小宮娥貪玩罷了。
這回若是莽撞行事,很容易落人口舌,被扣上私會外男,擾亂掖庭之罪,然后慘死。
好在林夫人現在正得寵,一般人不會想去得罪她的弟弟,估摸著看見了也會當沒看見,風險會小許多。
這或許也是林公子之前想同她見面的原因,覺著自家阿姊受寵,和一個小宮娥見個面罷了不會有甚大事,但他卻忘了,他阿姊是當時武安王的侍妾,真有什么事,或許看在武安王的面子上,他林明晦會被輕拿輕放,可一個宮女,一個無任何依靠的天子家奴會有什么下場?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現下要緊的是趕緊去到未來皇后身邊。
許是時來運轉,見面那天恰好是宮女中涓發俸祿的日子,大家都領俸祿去了,更加無人注意一個小宮娥,倒是讓許霽行事方便許多。
那天得到傳話之人的口信后,許霽化上幾年前與林明晦初見時的妝容,在徐翮的掩護下偷溜去馬廄。
人面重逢笑靨新,桃花猶是舊時春。
再次見到情竇初開時令自己心動不已的心上人,林明晦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見時的那個春日。
許霽緩緩向他走來,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仿佛都和當年一樣。
當年的她宛若神女下凡,站在那片桃花林中與兄長談笑風生,與杜明晦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他不知自己為何見那女娘的第一面便那般心悅她,那日的他只知自己此生只想娶她一人為妻。
一見鐘情不一定全是見色起意,在過往的人生中,見過人來人往的街道,見過潮起潮落的河流,見過日落西山的余暉,無論是名門世家還是役門小卒,海納百川,眾生百態,每個人的前半生都可以是一幅未著色的山水畫,日復一日,與光陰同行,不知不覺間已來人間許多年。
忽有一日,與一人相遇,那人的言行舉止,眉眼神情,一切的一切都極為符合自己的審美,像是一抹亮色突然闖進你的世界,給那幅沒有顏色的山水畫著上自己想要的色彩,至此方覺人生趨近完整,情意瘋漲又愛意洶涌。
可惜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林明晦鼓足勇氣,以絕食相威脅的法子才說動家中長輩聘請媒妁去縣長府上提親,結果落敗而歸。
他不明白,家世就有那般重要么?
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他更愛許霽,為何要因為家世上的那些許差別就斬他姻緣?
“林公子,你在聽嗎?”
如玉器相擊般極好聽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
林明晦看向眼前這令他朝思暮想之人,他開始識字的光陰不過幾年,修車造車他擅長,可無甚文采,縱然有千言萬語當下也不知該如何訴說。
許霽說的事情他聽到了,把她引薦給阿姊謀個輕松的差事,并不難,他也愿意為她做事,可......他并非是不求回報的蠢人。
“你我許久未見,這些年過得可好?”
林明晦的眼神令許霽極為不舒服,像是一條盯上獵物的毒蛇,危險又令人窒息。
見眼前之人顧左言他,許霽心中已然明了,極力忍耐那股不適感,與他周旋。
“公子也見到了,如今這處境,何談好與不好?倒是公子,一別多年,可有娶妻?”
林明晦嘴角上揚,心中的喜悅快要壓制不住,他一邊利落扯下阿姊送他的第一塊玉佩遞給許霽,一邊同她說話:“并未,女娘會等我嗎?”
許霽見狀并未立即接過而是一副眼中含淚,我見猶憐的模樣,微微抬頭看向林明晦的眼睛說道:“公子說笑了,我如今是天家的奴才,奴才的婚喪嫁娶皆由不得自己。”
說完最后一個字,豆大的淚珠恰到好處的掉了下來,任誰看了都不會忍心拒絕眼前之人。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林明晦自始至終都盯著眼前人的臉龐,絲毫未錯開眼,在許霽落淚時,他又一次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在那瞬間鬼使神差似的直接上前給許霽擦拭眼淚,而后甚至抬手聞了聞那淚珠的味道。
許霽頓時被這登徒子般的行徑嚇得想拔腿就跑,但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硬生生忍住了,只是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林明晦察覺過來自己此舉有些嚇著對方,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遇到這人自己總是會變得不像自己,可又反應過來,許霽遲早是他的妻子,自己此舉也不算太過,她遲早得適應,但不想真將人嚇跑,他還是學著記憶中見過的那些王侯公子們行禮的模樣,邯鄲學步般給許霽道歉:“在下唐突了,女娘莫怪。”
他學得有些不倫不類,許霽倒是并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所謂世家公子們的風度翩翩也不過是背后的家族用錢帛堆起來而已,若眼前的人能有機會從小就接觸名儒大師,并不見得禮儀舉止一定會比那些大家公子們的差。
況且,許霽此行有自己的目的,并不關心這些。
“公子言重了,雖說此處角落甚是偏僻,但也難免萬一,我不過是怕被人瞧見生是非。”
隨后她伸手接過玉佩,林明晦還趁機用手指劃拉了下許霽的手心。
輕佻的行為令許霽更加不適,但她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硬是忍著未發作。
許霽家被查抄前,父親曾納過一房小妾,那些通過伏低做小,以色誘人,以弱示人等種種手段來達到自己目的的內宅伎倆,她那么多年看都看會了。
為了穩住林明晦,許霽此時只能將自己的所有不喜都掩藏好,認真扮演好對方的“心上人”,一切按照對方的喜好來。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許霽不僅拿到了林明晦的貼身玉佩,還哄得對方在巾帕上留下一封書信,不枉費她們三人為了筆墨的事情奔走多日。
不過這字.........著實丑了些。
林明晦自己倒是絲毫未有慚愧之意,他家世代靠手藝吃飯,讀書識字還是這幾年阿姊成為皇子侍妾后開始的,自個兒的字寫成這般已然不錯了。
許霽雖心里覺著這人的字丑,但面上未顯,收起東西什后,便以怕耽擱太久被女使罰為由行禮告辭。
望著佳人離去的背影,林明晦久久未回神,眼中神情仿若是波濤不止的深海,令人見著便會覺得喘不上氣。
他自是察覺出許霽對他無意,但那又何妨?今時不同往日,她如今無依無靠,就是翻了天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先送她去阿姊那兒待一段時間,等過了國喪,便讓阿姊去求陛下恩典。
回到芳林苑,許霽第一件事兒便是洗手,與那登徒子的見面,真是令她渾身不自在。徐翮察覺出她的情緒,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以后不會再是這種誰都能輕易左右我們的境況。”
每次有徐翮在身邊,她都覺著很是安心,在這個好友面前,她可以做自己,可以有自己的情緒,所有的糟心事與身邊的好友比起來仿佛都不配自己太過牽扯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