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知曉,自古以來,女官本就不多,有也是只負責后宮事宜,徐翮這種女官是大昭第一例,他的臣子們自是不允。
可他要的是,讓他們不允也得允!
段珩的生母是先帝的趙皇后,色衰而愛馳,在趙皇后失寵的那些年歲,段珩記得他娘親曾無意間說過,若是不嫁給先帝,她應是會成為女官。
是了,他阿娘的才情遠近聞名,就是當女官也是最厲害的女官。
于公于私,段珩今日都不能如了那群老腐朽的意。
段珩哼唧一聲,聲震殿宇:“禮法?我大昭的禮法,是為了強國富民需得舉才舉賢,大昭士子何時心胸狹隘到不看人才情就憑白毀人前程的地步?所謂士子寒心又是大昭的哪條禮法?”
殿中霎時鴉雀無聲。
有的是在觀望中,暫時不宜出聲反駁,有的是不知如何反駁,有的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段珩見狀,嘴角上揚,繼續說到:“至于管束,織室的匠人大多都是女子,愛卿的意思是將織機改得如此精妙的徐翮都不會管束,連一匹布都織不出來的士子便會管束了是么?何況往年還有中涓宦臣任此位,中涓都當得,女子怎就當不得?”
大殿之上還是一片寂靜再無人出列回話。
段珩乘勝追擊。
“而陳愛卿說的鄉舉里選及中正品評就更是有趣了,同樣是唯德唯才唯功,愛卿有將朕的品評放在眼里么?!”
話音剛落,他隨手抄起的一卷竹簡剛好砸在段珩口中那位陳愛卿身上。
霎時間,殿內跪倒一片。
“臣不敢!”
“臣惶恐!”
“臣惶恐!”
眾臣你看我,我看你,皆面面相覷。
天子的態度強硬至此,顯然心意已決。
大臣們心中迅速盤算,一個織室令,品秩不高,無甚實權,日常早朝都無需上,又長處內宮,構不成威脅。為了這點小事與天子生嫌隙,殊為不智。
況且改造織棱機確實是有利民生之大功。
最終,在眾人的默許中,此事就此敲定。
徐翮,以女子之身,一躍成為大昭有史以來第一位有正式任命流程的女官——織室令。
消息傳到許霽耳中時,她正與徐翮在一處。
二人一時間相顧無言,心中卻如波濤洶涌。
許霽打心底里為徐翮開心。
徐翮自個兒也是激動不已。
片刻之后,許霽緩緩開口。
“她......是個好女娘”
徐翮聽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隨后道:“我知曉的,阿霽,你放心,我不會被過去魘住。”
.........
尋著機會,二人備上一匹時下難得的流光錦,將徐蟬喊來許霽的偏殿。
徐蟬依舊是那副清爽明朗,精氣神十足的模樣,仿佛外界的風雨,朝堂的爭論,都與她無干。
她接過那匹華美的錦緞,指尖輕輕劃過,并未推辭。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許霽和徐翮二人見她如此模樣,不禁露出笑顏。
喜愛錢帛的樣子怪有趣的。
徐翮率先問出二人的疑惑。
“你對自個兒的籌劃難不成是一直在這芳林苑內待著么?”
徐蟬目前沒什么好瞞著的,便大大方方回道:“阿姊們的前程是兩位自己努力得來的,這是兩位阿姊走出來的路,我自然也有自個兒的路要走,阿姊們瞧好了,我將來的造化定不輸兩位。”
她那得意的小模樣,令人看了心情都會變好。
不用她說,許霽二人也知曉,她將來的造化,必定不小。
“若是有甚我們能幫上的,盡管同我們說。”
“現在就有件事兒需要二位阿姊幫忙。”
.........
這順桿爬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二人只得無奈一笑。
“說罷。”
“這有一份書籍名錄,我需要這些書籍以及一間能供我溫書的屋子。”
“這好辦,書籍交給我,織室令在宮內有單獨的住處,到時多花些錢帛打點掖庭令,你得空時去阿翮那處兒溫書即可。”
對于徐蟬來說,她只要和系統在這個世界里好好活著便算是完成任務,可在視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會想要安穩活著本就不是易事,更何況茍延殘喘并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來都來了,她肯定要做點什么,才不算白來這一遭。
.........
徐翮上任織室令的第一日,便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聲的抵觸。
織室原由中尚方丞錢承代管,此人年過半百,是個無須的中涓,在宮中盤根錯節,織室令這個位置,他早已為膝下一個伶俐的干兒子看好。
如今半路殺出個女娘,奪了他的人情和油水,劉承心中郁結,面上卻笑得和善。
“徐大人年輕有為,咱家這把老骨頭總算能歇歇了,”他捏著嗓子,將一份名冊遞上,“只是這織室的匠人,大多是宮里的老人了,脾性犟,徐大人日后,還需多費心。”
話里藏針,徐翮豈會聽不出來。
她面上不動聲色,接過名冊,淡言:“有勞劉大人費心。”
果不其然,麻煩很快尋上門。
午后,織室最里頭一架十二綜提花機忽然停了,王匠婦領著幾位資歷老的一眾人圍在那處,個個愁眉苦臉。
“哎喲,機牙錯了位,這要是誤了上工時辰,可如何是好!”
“新來的令官可會修?這機子精貴,不是誰都動得的。”
言語間,目光齊齊射向剛走近的徐翮,滿是挑釁與試探。
徐翮不言,僅是挽起袖口,走上前去。
她繞著織機端詳片刻,纖指在錯亂的絲線與機括間輕輕撥弄、按壓、牽引。
織娘們本想看她笑話,可見她手法熟稔,遠超她們這些織了半輩子的老人,臉上的譏誚漸漸凝固。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機杼重歸井然。
徐翮拍了拍手,目光清冷地掃過眾人:“機子無事,是人心亂了。往后誰的機子再出這等‘意外’,便不必再碰織機了,我這里廟小,大可另謀高就。”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眾人心頭。
王匠婦臉色煞白,囁嚅著不敢回話。
不等她辯駁,另一處織機旁忽地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是機杼斷裂的刺耳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