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阿素看著倪枝枝離去的身影，像是思緒被打開，她被擔憂沖昏了頭腦，倪枝枝三言兩語間就將她牽著鼻子走，羅阿素現下完全把神女當成救命稻草般看待。

她全然不知，在自己離開那條宮道后，佯裝告辭的倪枝枝從一旁的梧桐樹下走出，像是在看勝利品一樣看著她的背影。

倪枝枝喜歡那種無聲無息間將人玩弄于股掌，把渾水攪得更渾，而她可以獨坐一旁享漁翁之利的感覺。

羅阿素匆匆離去后，不惜將給阿妹存的嫁妝錢帛盡數砸進去，也要想方設法托人往宮外的許府遞消息。

過了幾日消息終于傳到了神女府中，許霽接到那寫滿急切字句的布帛時面色頓變。

她來不及多想，立刻備馬車，朝皇宮方向疾馳而去。

行色匆忙之間，許霽的兄長都來不及攔住她。

許瞻帶著疑惑不解走進許霽的房間，看見慌亂之中落在桌子上的布帛，幾息之間便將發生的事情猜了個大概。

“不好！”

他趕忙出門去追趕許霽，可許府上下只有一輛馬車，他還是晚了一步。

宮門巍峨，禁衛森嚴，無天子詔令，不得擅入。

許霽正欲按規矩，請宮門守衛通傳求見天子，還未來得及開口，一位已悄然侯在旁邊多時的面熟女使向她走來，是長信宮的人。

“神女，皇后娘娘有請。”女使恭敬行禮，“娘娘有幾處雩祭的儀軌細節，需向神女討教一二。”

這理由無懈可擊，大昭皇后有權召女官入內商議祭祀相關。

許霽心知有異，但救人心切，她沒有選擇，只能跟著女使進宮。

長信宮內，熏香裊裊，氣氛卻冷凝如冰。

林云舒端坐主位，眸眼微抬，不見半分暖意，開口便是一聲斥責：“糊涂！”

許霽心頭一凜。

“天子金口玉言，做的決定，豈容你來質疑？”皇后的聲音不重，卻字字敲在許霽心上，她話鋒一轉，冷冷道：“吾向陛下引薦你，是讓你犯蠢來連累吾的么？”

“臣不敢。”

許霽垂首跪拜，“臣只是……一直將阿翮及阿蟬當成親姊妹看待。”

“親姊妹？”皇后嗤笑一聲，隨即又斂了神色，“也罷。你且放寬心，本宮還算了解陛下。若真要她的命，那夜便不會只將她打入薄室。此事尚有轉圜，你且安心待著，莫要再輕舉妄動，憑生事端。”

皇后端起茶盞，輕輕撥弄著浮葉，語氣幽深難測。

徐蟬只是個宮女，目前來看于她無甚價值，這件事林云舒本不想給眼神，奈何許霽和她們的感情居然如此好。

許霽是她的人，林云舒可以不管徐蟬，但許霽她卻不得不多加留意，以免哪天連累到自己。

“我會悄悄托人帶話，讓人在薄室對徐蟬多加關照，估摸著等陛下氣消了自個兒便會將人放出，你們也不用腦子想想，已過了這些時日，陛下毫無讓人補上女尚書空缺之意，還能是何意？無非是敲打一二罷了，一個兩個這般火急火燎的上趕著犯蠢。”

皇后放下茶盞，瓷器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宮殿里格外刺耳。

“有這閑空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個兒，離楚國之事的預言過去多久了？還占卜出其他于大昭有利的天機么？你這般行事吾要如何讓陛下破例許你進太祝令？”

林云舒這話說得頗有一番恨鐵不成鋼之意，許霽無言以對。

她不知道的是，這才是許霽如此擔心徐蟬的根本原因，神女的前程目前還是系在徐蟬身上。

.....

永昌元年的新春，徐蟬是在薄室里過的。

朔風卷著殘雪，從窗格的破洞里灌進來，刮在臉上像刀子。

徐蟬搓了搓早已凍得通紅的指節，指腹上滿是干重活出來的繭子和裂口。

她身上那件灰撲撲的衣服，布料粗劣，磨得皮膚生疼。

她靠著濕冷的墻壁，感受著那股寒氣。

鼻尖縈繞的是散不掉的霉味，混雜著遠處隱約傳來的爆竹聲，那聲音聽起來那么遙遠，像是另一個世界。

這小半年，她人瘦了一圈，原本飽滿的臉頰微微凹陷，襯得一雙眼睛愈發大了，卻依舊清亮，不見半分頹唐。

段珩這狗比真是夠狠的，這么久了也不放她出去，收拾一群世家二代要這么長時間么？他們是要當場生一窩世家子孫才會動手不成？

“瞧她那樣子，還當自己是女尚書呢。”一個同樣在薄室的宮女撇嘴，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

“可不是，聽說神女為她求情，反被皇后娘娘訓斥了一通，真是個禍害。”

“有靠山又如何？開罪了陛下，神仙也難救。”

“這薄室，就是活死人墓，她這回可別指望像上次那般，囫圇個出去。”

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已經累得和干尸沒兩樣的徐蟬對這些置若罔聞。

林云舒都托人悄悄帶口信進來了，看這情況，自己肯定能囫圇個出去，到時候就在這些嘴碎的人跟前轉一圈再走，氣死她們。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另一場大戲正悄然上演。

自入冬以來，鄴都悄然興起一股“云臺雅集”的風潮。

一群出身高門的世家公子，以蕭章、衛景為首，每半月擇期聚會，品評人物，談論時事。

他們的言論被刻意傳播，一時間，“鄴都清流”之名鵲起，風頭極盛。

慢慢的人們已經全然不記得這股“云臺雅集”的邪風是如何刮起來的，只記得以蕭衛為首的鄴都九子之流。

周辭他們這群猥瑣發育的得以及時在這場風暴中抽離。

品評風氣愈演愈烈，他們褒獎誰，誰便聲名大噪；他們貶斥誰，誰便門庭冷落。

久而久之加入鄴城清流之列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居然有了可以左右朝廷選官的勢頭。

段珩端坐于龍椅之上，看著底下百官們就云臺雅集之事爭吵得異常激烈，眼底閃過一絲魚已上鉤的竊喜。

“陛下！蕭章、衛景等人肆意褒貶公卿，言行虛浮之氣過盛，以虛名亂實才，長此以往，恐乃禍國之兆，臣，懇請陛下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