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195年四月甲辰，子夜三更。

劉邦枯瘦的手指突然痙攣，如鷹爪般扣住榻邊蟠龍柱，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藥盞中的參湯無端沸騰，蒸騰的熱氣凝成戚夫人跳楚舞的殘影，轉瞬又被黑血般的藥渣吞沒。

劉邦喉頭滾動：“傳…傳如意…”

話音未落，喉間突然涌出黑血。

呂后袖中滑落半塊玉玦（劉邦當年分賜戚夫人的信物），任其滾入帝王渙散的視線。

垂死的瞳孔驟然收縮，劉邦喉間發出“咯咯“聲響，似哭似笑。

呂后俯耳輕語：“陛下放心，臣妾會好好照顧如意…”

語畢，劉邦猛然抽搐，指甲在龍柱上刮出五道帶血的劃痕。

最后一縷氣息呼出時，暴雨突至，雨滴猛烈地擊打宮殿上的琉璃瓦。

太醫令顫抖著遞上《脈案》，呂后看都不看就將其按在燭火上。

而后突然拔下鳳釵刺入太醫令掌心：“陛下是病死的，懂嗎？”

太醫令立馬答道:“懂，懂，陛下病入膏肓，無藥可醫，臣等無力回天，萬分悲痛。”

呂后滿意一笑，于是轉頭走向殿外，面露悲痛之色，聲音顫抖:“陛下……駕崩了。”

……

前195年五月，劉邦駕崩一月后。

未央宮前殿，晨鐘肅穆。

十五歲的劉盈身著玄色冕服，十二旒玉珠垂落眼前，遮住了他蒼白的臉色。這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臨朝，卻連抬頭直視百官的勇氣都沒有。他的手指緊緊攥著袖口，指節發白，仿佛這樣就能穩住自己顫抖的身軀。

呂太后端坐在珠簾之后。

簾影婆娑，卻遮不住她凌厲的目光。她并未穿喪服，而是一襲暗紅曲裾深衣，腰間懸著那枚剛剛改制完成的皇后玉璽。

殿中寂靜，唯有御史大夫宣讀詔書的聲音回蕩：

“朕以幼沖，嗣守大統，皇太后佐朕聽政，軍國重事，皆稟其旨。“

劉盈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在珠簾后那道目光的注視下，最終沉默。

蕭何、曹參等老臣伏地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金磚上，無人敢直視天顏。他們知道，真正的權力，早已不在龍椅之上，而在那珠簾之后。

長安城的百姓尚不知朝堂風云，只聽聞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未央宮的宮人們卻清楚——每一道詔書，都需先經長樂宮用印，再送至皇帝案前。

夕顏站在未央宮的高臺上，黑袍在風中翻飛。她看著劉盈在宦官的攙扶下，踉蹌走向御輦，而呂太后的鳳輦早已在前方引路。

歷史的車輪，終究碾過了少年的怯懦。

劉盈登基次日。

呂太后的詔書在黎明時分送達永巷——“戚氏惑亂宮闈，罪無可赦，即日貶為舂奴。“

戚夫人被拖出囚室時，仍穿著昔日的楚舞紗衣，只是金線刺繡早已黯淡如枯葉。她的長發被粗暴剪斷，發絲散落一地，像一團團糾纏的詛咒。

永巷深處，石臼冰冷。

宦官強迫她跪在青石板上，將她的十指按在石臼邊緣。

“太后有令，戚氏每日需舂米一斛，少一粒——“

鐵鉗夾住她的指甲，猛地掀開。

鮮血濺入米中，白米染成淡紅。

宦官用尖銳的嗓音獰笑道：“太后說，今日要聽《舂歌》。”

他掰開戚夫人的嘴，塞進一把混著碎骨的糙米。

“唱啊！就像你當年給先帝唱的那樣！”

……

呂太后夜訪永巷，金絲履踩過戚夫人散落的頭發。

“如今陛下已經駕崩，哀家怎么會放過你呢？”

她俯身，金護甲刮過戚夫人紅腫的手指：

“如意已經在路上了……你說，他是被毒死痛快，還是被勒斃更疼？”

戚夫人突然暴起，卻被鐵鏈拽回，腕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她聲嘶力竭地吼道:“呂雉！你要是敢動如意，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呂太后大笑著揚長而去。

夕顏請旨離宮那日，她的目光穿透十二道宮門，直抵永巷深處——戚夫人正透過茅廁縫隙凝視這個方向。

……

前194年冬，長安城內大雪紛飛。

呂太后仿照劉盈筆跡寫下詔書，命她的親信來到趙國:

“朕思弟甚切，漸入年關，盼與弟共賞度新年。”

如意接過詔書時，指尖微顫。他記得母親戚夫人的叮囑——“長安險惡，勿輕信人言。”但眼前這封詔書，字字懇切，又加蓋了皇帝璽印，他終究無法拒絕。

劉盈知道母親想對胞弟下手后，便親自在未央宮門前迎接如意。他比如意高半個頭，面容清瘦，眉宇間卻帶著幾分稚氣未脫的柔和。

“阿弟，一路辛苦了。“他伸手扶如意下車，指尖在他腕上輕輕一按，似在確認他的體溫。

當夜，劉盈將如意安置在清涼殿——這是未央宮最幽靜的偏殿。

接下來數日，劉盈做出了旁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與如意同桌而食。

呂后遣人送來藕粉丸子時，劉盈突然搶過如意那碗，笑道：“朕最饞這口，阿弟就先讓給朕吧。”

用膳時，他吃得極慢，目光卻始終不離如意的臉，似在觀察他有無異樣。

同榻而眠。

劉盈命人將兩張棉榻并作通鋪，錦被繡著并蒂蓮。

夜半，如意驚醒，發現劉盈的手臂橫在自己胸前，似在夢中仍護著他。

值夜宮人低語：“陛下這幾夜，從未深眠。“

同輿而行。

出入必同乘步輦，經過永巷時，如意隱約聽見女子哭聲，劉盈卻握緊他的手，低聲道：“勿看，勿聽。“

呂后震怒。

未央宮內，她將藥碗重重砸在青銅鑒上，湯藥灑在鏡面上。

“好個逆子！好個兄弟情深！偏不跟哀家一條心！”

她盯著鏡中倒影，忽然發現——自己的眼角竟浮現出與戚夫人同樣的細紋。

“不可能……”她抬手撫過面頰，指尖觸到一絲濕意。

三日后，劉盈被朝臣以“祭祖大典”為由請出未央宮。臨行前，他反復叮囑宮人：

“殿中的銀碳、茶點、熏香，皆需太醫令親自查驗。”

“任何人不得近趙王一丈之內。”

然而，他剛離宮，呂后的暗衛便已潛入——手中絞索浸過蛇毒，只待時機。

前194年十二月，趙王劉如意薨，享年約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