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194年冬，永巷深處，雪落無聲。

銅刃過處，如瀑烏發(fā)紛紛墜地。

最后一縷發(fā)絲被紅繩系住，懸于刑架，在穿堂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極了當(dāng)年楚舞時飛揚的水袖。

當(dāng)呂太后的金護(hù)甲劃過戚夫人眼角時，她突然想起如意周歲那日，劉邦親手為她點上的花鈿。

冰涼的金屬沒入花朵，有什么圓潤的東西“嗒”地一聲落在陶盤里。

燒紅的鐵簽靠近時，她聽見遙遠(yuǎn)的《激楚》樂聲——

直到耳畔“嗤”地輕響，整個世界突然靜得像未央宮最深的夜。

斧光閃過，她看見，紅色的顏料灑出去，像極了曾經(jīng)紅綃裙上繡的芍藥。

當(dāng)殘缺的花瓣被投入陶甕時，紛紛揚揚的雪落下來。

有幾片雪花沾在僅存的花瓣上，竟沒有融化。

戚夫人用嘶啞的喉嚨吼道：“呂雉……你不得好死……”

呂太后站在高臺上俯視，輕聲道：

“你們看，她的樣子?！?/p>

呂太后近乎瘋狂地仰天大笑。

翌日。

呂后命人抬來鎏金步輦，親自為劉盈系上狐裘：

“皇帝年已十七，該見見世面了?！?/p>

步輦四周垂著素紗，兩名太醫(yī)令跟在十步外，藥箱里備著蘇合香丸與鎮(zhèn)心丹

茅廁門開時，劉盈還以為是凍斃的宮婢。

先看見浮著的半瓣“花瓣”——花間金釧似是他去年賜給戚夫人的年禮。

再發(fā)現(xiàn)那“花瓣”瓣瓣破碎，竟淌下淚來。

劉盈踉蹌著后退：“此非人形...是何妖物？”

宦官伏地顫答：“是...是戚夫人?！?/p>

少年帝王突然撲向茅廁邊緣，卻被呂后一把拽回。

劉盈指甲深深摳進(jìn)母親華服上的錦線：“母后！她曾是父皇的枕邊人?。　?/p>

呂后反手一記耳光，將他冠冕打落：“正因如此，才更該死！”

回宮路上，劉盈一直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口中喃喃道:“此非人所為。”

……

劉盈自永巷回宮后，當(dāng)夜高燒不退。

呂后來探，他卻以被蒙頭，錦被下傳出幼獸般的嗚咽。

病愈后的劉盈，開始夜夜笙歌。

呂太后闖入未央宮那日，劉盈正舀酒喝。

她一把奪過酒杯，重重摔倒地上:“你要醉到什么時候？要讓大漢基業(yè)毀在你手上嗎？！”

劉盈醉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從來沒有任何時候比現(xiàn)在更清醒。母后，午夜安寢，您不怕夢魘嗎？不怕父皇在帝陵不安穩(wěn)嗎？”

呂太后怒吼:“逆子！明日哀家拖都要把你這個逆子拖到朝堂上！”

劉盈終日沉溺酒色，未央宮的晨鐘再未驚醒他的醉夢。

呂后垂簾聽政，朱筆批紅的奏折堆積如山。朝臣們俯首低眉，奏事時只敢望向珠簾后那雙戴著金護(hù)甲的手。

“陛下龍體欠安，近日朝中大事由哀家代勞。”

她的聲音穿過珠簾，在空蕩的大殿里回蕩，而真正的皇帝，此刻正癱坐在未央宮的陰影里，手中金爵映出他渾濁的雙眼。

宮人們私下傳言，皇帝曾在醉夢中囈語：“這江山……早就是母后的了……”

長安城的雪落了又化，未央宮的權(quán)力，已徹底歸于長樂。

戚夫人被投入茅廁的第三夜。

夕顏撐著紅傘走在宮道上，身著的紅斗篷無聲滑過永巷積雪，停駐在茅廁邊緣。

戚夫人僅存的花瓣已渾濁如泥，但殘碎的花瓣邊緣卻凝著一顆暗紅露珠，懸而未落。

夕顏指尖輕輕一揮，露珠漂浮起來：“恨嗎？恨到連淚都成了血?！?/p>

夕顏從袖中取出一只赤色琉璃瓶，把戚夫人的怨淚收了進(jìn)去。

紅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一片雪色中……

高后八年，后崩，赤彗襲紫微。

茅廁里的花瓣殘片，在雪停前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