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你的戲……”
“唱完了。”
蕭景珩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淬了冰的喪鐘，清晰地敲擊在松濤苑每一個被恐懼凍結的靈魂深處。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方才還如同沸水般翻滾的混亂，此刻被強行凝固。那些玄衣鬼面人如同冰冷的磐石，沉默地釘在每一個關鍵位置。刀鋒上的血珠緩緩滴落，砸在光潔卻布滿狼藉的地面上，發出輕微而令人心悸的“嗒”、“嗒”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塵土味，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恐懼。
所有勛貴大臣、貴婦貴女，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的軟泥，癱坐在地，或抱頭蜷縮，或面無人色地呆滯著，連哭泣都忘了。他們看著那個站在血腥狼藉中央、靛藍衣袍卻纖塵不染的身影，如同看著從九幽深淵爬出的魔神。
“現在……”
“該本王……”
“清場了。”
最后三個字，輕飄飄落下，如同死神的最終宣判。
蕭景珩的目光，甚至沒有再看一眼主位方向那個面如金紙、搖搖欲墜的蕭景琰。他仿佛只是拂去了眼前微不足道的塵埃。他的視線，如同精準的探針，穿透混亂凝固的空氣，落在我身上。
四目相對。
那雙墨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如同寒淵漩渦般的幽暗光芒，冰冷、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審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期待？
隨即，他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對著虛空，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手勢——食指微屈，指向苑外那火光隱現、殺聲震天的混亂京城。
無聲的命令，瞬間傳遞！
“喏！”
如同悶雷般的應諾聲，從幾個為首的玄衣鬼面人口中發出！聲音低沉，卻帶著鋼鐵般的意志！沒有絲毫猶豫，幾道身影如同黑色的閃電，瞬間掠出松濤苑，消失在混亂的夜幕之中！目標明確——撲向外城最混亂、火光亮起的方向！
清場！真正的清場開始了！
苑內，依舊死寂如墳場。
蕭景珩終于緩緩踱步，朝著我的方向走來。靛藍的衣袍下擺，拂過地上碎裂的瓷片和凝固的血污，卻奇異地未曾沾染半分。他的步伐從容不迫，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周圍那些瑟瑟發抖的勛貴心頭，帶來一陣陣無法抑制的戰栗。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距離很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墨氣息，此刻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形成一種極其矛盾又極具壓迫感的氣息。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我依舊緊握著匕首、微微顫抖的手上。
那柄匕首，鋒刃染血，在混亂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寒芒。是我方才格擋東宮侍衛劈砍時留下的痕跡。
“嘖。”一聲極輕的、帶著點玩味的咂舌聲從他唇間逸出。
他伸出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指腹帶著薄繭。動作看似隨意，卻快如閃電！
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手腕一麻！一股冰冷而強大的力量瞬間侵入！如同鐵鉗般，精準地扣住了我握刀的手腕！
力量之大，讓我瞬間失去了對匕首的控制！
“叮當！”
染血的匕首脫手而出，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
我猛地抬頭，對上了他那雙近在咫尺的墨瞳！里面翻涌的幽暗光芒，帶著毫不掩飾的侵略性和一絲……冰冷的嘲弄？
“王妃，”他微微俯身，湊近我的耳畔，溫熱的呼吸拂過冰冷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毒，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惡意和掌控一切的篤定：
“刀，不錯。”
“可惜……”
“握刀的手，還嫩了點。”
赤裸裸的羞辱！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自尊之上！一股邪火混合著冰冷的殺意，瞬間沖上頭頂！袖中的另一只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然而，就在我幾乎要不顧一切反擊的瞬間——
“小姐！”青黛帶著哭腔和恐懼的呼喊在身后響起！
我的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回涌！硬生生壓下了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暴戾！
不能！此刻翻臉，青黛和那傳令兵必死無疑！所有的布局，前功盡棄！
我猛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騰的驚濤駭浪和刻骨的屈辱。身體因極度的緊繃而微微顫抖，卻強迫自己維持著僵硬的姿勢，任由他那只冰冷的手如同鐵箍般鎖在我的手腕上。
蕭景珩似乎很滿意我這瞬間的“馴服”。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帶著一種惡劣的趣味。他并未松開手，反而就著這個近乎禁錮的姿態，微微側頭，目光落在了我身后——被青黛死死護住、依舊昏迷不醒的傳令兵身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劃過那傳令兵染血的甲胄，最后，精準地定格在他腰間皮帶那個被血污半掩、歪歪扭扭的狼頭烙印上。
輿關！鎮北侯府！
蕭景珩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幽深。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戲謔，而是一種冰冷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算計與了然。
他緩緩抬起另一只手。
那只空著的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此刻，掌心向上，穩穩地攤開在青黛面前。
動作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君王索要貢品般的威壓。
青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嚇得渾身一顫，小臉慘白如紙，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傳令兵，身體往后縮了縮。
蕭景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墨色的眼瞳，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散發著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青黛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她求助般地看向我，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死寂。我對著青黛，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青黛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如同用盡全身力氣般，從懷里掏出了那塊——我塞給她的、刻著纏枝蓮紋的白玉牌！
溫潤的白玉，在混亂的光線下，流轉著微弱卻堅定的光暈。那熟悉的纏枝蓮紋，如同無聲的烙印，昭示著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青黛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那塊玉牌。她閉上眼睛，如同獻祭般，將玉牌顫抖著放入了蕭景珩攤開的掌心。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溫潤的玉石。
蕭景珩的掌心猛地收攏！將那枚小小的玉牌死死攥住！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枚象征著鎮北侯府、象征著西北輿關、象征著沈清月底牌與破綻的玉牌。臉上的所有慵懶、戲謔、冰冷，在那一瞬間，盡數褪去！
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風暴來臨前死寂般的凝重！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致！有洞悉一切的冰冷，有被算計的慍怒，有棋逢對手的審視，甚至……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震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松濤苑內死寂無聲，只有遠處京城傳來的、愈發清晰和逼近的廝殺聲、哭喊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如同地獄的喪鐘，越來越響！
蕭景珩攥緊了手中的玉牌，那冰冷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所有偽裝，直抵靈魂深處。
然后，他猛地轉身！
靛藍的衣袍在混亂的氣流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趙謙！”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冰冷的殺伐之氣，瞬間撕裂了苑內的死寂！
“卑職在！”一個沉穩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苑外陰影中響起。正是景王府那位愁眉苦臉的長史趙謙！他不知何時已悄然趕到，此刻正躬身肅立在外，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愁苦表情，但眼神卻銳利如鷹！
“帶上你的人！”蕭景珩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每一個字都如同出鞘的利刃，帶著斬釘截鐵的冷酷，“護好王妃！連同她的人，一并帶回王府！少一根頭發……”
他頓了頓，側過頭，冰冷的眼風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苑內所有噤若寒蟬的“觀眾”，最后落在趙謙身上，聲音如同九幽寒冰：
“本王唯你是問！”
“是！卑職領命！定保王妃娘娘周全！”趙謙毫不猶豫地躬身應諾，聲音鏗鏘有力！他身后，數名同樣身著玄色勁裝、氣息精悍的侍衛無聲地顯出身形，如同最忠誠的獵犬，目光冰冷地掃視著四周！
命令下達，蕭景珩不再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瞬間便消失在松濤苑外那火光沖天、殺聲震天的混亂夜幕之中！
目標——輿關！鎮北侯府舊部！那柄足以攪動整個京城乃至天下棋局的淬毒之刃！
“王妃娘娘！”趙謙的聲音帶著恭敬，卻不容置疑，“此地兇險，請隨卑職移駕回府！”
他身后的玄衣侍衛已然上前，如同最堅固的屏障，將我和青黛、以及那個依舊昏迷的傳令兵牢牢護在中間。隔絕了苑內那些驚疑、恐懼、甚至怨毒的目光。
我站在原地，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蕭景珩那冰冷如鐵的觸感和巨大的力量。地面上，那柄染血的匕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微光。
清場？
我緩緩抬起眼，望向苑外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如同煉獄般的京城夜空。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絲冰冷至極、卻又帶著無盡鋒芒的弧度。
蕭景珩，你以為……
這局棋……
你一個人就能下完嗎？
“走。”我收回目光，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凜冽殺機。
轉身，在趙謙和玄衣侍衛的拱衛下，踏著滿地的狼藉與血腥，朝著景王府的方向，一步步，堅定地走去。
身后，是徹底崩潰的太子蕭景琰絕望的嘶吼，是勛貴大臣們劫后余生的癱軟，是這座即將天翻地覆的……腐朽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