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王妃?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
那慵懶散漫、卻帶著刺骨寒意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精準地扎破了松濤苑內瀕臨爆炸的緊張氣泡。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循聲望去。
景王蕭景珩,斜倚在松濤苑那雕花繁復的月洞門框上。靛藍的常服依舊半舊,發絲微亂,臉上甚至還殘留著宿醉未醒的惺忪。仿佛只是被這驚天動地的混亂吵醒,隨意踱步至此,看個熱鬧。
然而,那雙微微瞇起的墨色眼眸,卻如同深淵裂開了一道縫隙,里面再無半分慵懶茫然!翻涌著的,是深不見底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幽暗寒芒!那目光輕飄飄掃過那兩名被我鉗制、又被太子命令拿我的東宮侍衛,如同神祇俯瞰塵埃中的螻蟻。
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近乎殘酷的弧度。
“本王倒要看看,”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卻如同萬載玄冰凝結,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哭喊奔逃的嘈雜,狠狠砸在每個人劇烈跳動的心臟上,“誰敢動本王的人?”
“本王的人”!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
松濤苑內,時間仿佛再次凝固。奔逃的人忘了奔跑,哭喊的人忘了哭泣,推搡的人忘了用力。無數道目光,驚駭、難以置信、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死死釘在那個倚在門框、看似閑散的身影上!
景王?蕭景珩?!那個整日遛鳥斗雞、不務正業的廢物王爺?!
他……他怎么會……有如此……如此令人心悸的威勢?!
蕭景琰臉上的暴怒和鐵青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種極致的錯愕和……被冒犯的狂怒!他死死盯著蕭景珩,如同看著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扭曲:“景王弟?!你……你說什么?!”
“說什么?”蕭景珩慢悠悠地直起身,仿佛終于睡醒了,還隨意地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贊許的光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看向蕭景琰,語氣恢復了那種慣常的、帶著點拖沓的慵懶,卻字字如同冰錐:
“本王說,太子殿下好威風啊。動輒就要拿下本王的王妃?怎么?是覺得我景王府的門楣太低,還是覺得……本王提不動刀了?”
“你!”蕭景琰被他這近乎無賴的質問噎得氣血翻涌,額角青筋暴跳!他指著依舊被我護在身后、青黛死死抱著的那個血污昏迷的傳令兵,嘶聲吼道:“此人是亂兵斥候!身負叛賊印記!沈清月妖言惑眾,阻攔孤拿人,包庇叛逆!孤拿她問罪,天經地義!你待如何?!”
“叛逆?”蕭景珩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冰冷,不帶一絲溫度。他緩緩踱步,朝著苑內走來。明明姿態閑適,步履從容,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縮,為他讓開一條通路。
他走到距離蕭景琰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下,目光卻并未看他,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個昏迷的傳令兵,仿佛在研究一件稀奇的古董。
“嘖嘖,血都快流干了……腰上這印子……”他微微俯身,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卻又嫌臟似的皺了皺眉,直起身,目光終于轉向蕭景琰,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困惑,“太子皇兄,你就憑這么個半死不活的人,還有這……嗯……挺別致的狼頭印子,就斷定他是叛逆?還要因此拿下本王的王妃?”
他頓了頓,臉上的困惑更深了,語氣無辜得令人發指:“萬一……他是被人栽贓的呢?萬一……他是拼死突圍出來報信的忠勇呢?太子皇兄如此武斷,豈不是寒了天下將士的心?這……這不太好吧?”
“栽贓?!”“忠勇?!”“寒了將士的心?!”
蕭景珩這一番“天真”的質問,比沈清月方才的指控更加誅心!更加赤裸!如同一把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在蕭景琰試圖維持的“公正”假面之上!
那些勛貴大臣們看向蕭景琰的眼神,徹底變了!懷疑、審視、不信任……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這位儲君淹沒!
“蕭景珩!!!”蕭景琰徹底失控了!溫潤如玉的面具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被當眾羞辱的暴怒和猙獰!他雙眼赤紅,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你……你竟敢如此污蔑孤?!包庇叛逆!與亂黨同流合污!來人!給孤將景王與景王妃一并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最后的“格殺勿論”四個字,帶著滔天的殺意和瘋狂,響徹松濤苑!他這是徹底撕破臉,要動用武力強行鎮壓了!
“保護太子殿下!”
“拿下叛逆!”
苑內殘存的東宮侍衛和太子心腹將領如夢初醒,紛紛拔刀出鞘,寒光閃爍,殺氣騰騰!目標直指蕭景珩和我!
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報——!!!”
又一聲凄厲到破音的嘶喊,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猛地從苑外傳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絕望!
一個渾身浴血、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騎兵,在兩名同樣帶傷的王府親兵的攙扶下,踉蹌著沖了進來!他身上的鎧甲碎裂,頭盔早已不見,臉上血肉模糊,一只手臂軟軟垂著,顯然已斷!他嘶吼著,聲音帶著瀕死的沙啞和極致的恐慌:
“城……城破了!!!”
“叛軍……叛軍前鋒詐開西直門!已……已殺入外城!!!”
“流民……流民暴動!四處放火劫掠!內城……內城危急!!!”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每個人頭頂炸開!
最后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絕望如同黑色的海嘯,瞬間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
“城破了?!!”
“叛軍殺進來了!!”
“完了!全完了!!”
“快逃啊!!!”
真正的末日降臨!方才還因對峙而短暫停滯的混亂,瞬間以十倍、百倍的烈度爆發!哭爹喊娘,狼奔豕突!桌椅被徹底掀翻,珍貴的器皿被踩得粉碎!所有人如同無頭蒼蠅,只想逃離這即將淪為修羅場的太子府!
蕭景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猛地一晃,臉色慘白如金紙,踉蹌著后退一步,被身后的柳氏死死扶住才沒摔倒。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城……破了?!怎么可能?!他的京城!他的儲位!他的一切!!!
“護……護駕!護駕回宮!快!”他嘶啞地吼著,聲音帶著破音,再無半分之前的威勢,只剩下喪家之犬般的倉惶!
然而,那些剛才還氣勢洶洶要拿人的東宮侍衛和將領,此刻也徹底慌了神!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太子、什么景王!保命要緊!紛紛朝著苑外涌去!
整個松濤苑,徹底淪為人間地獄!
在這極致的混亂與絕望的漩渦中心——
蕭景珩臉上的那點惺忪和慵懶徹底消失了。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靛藍的衣袍在奔逃的人流中紋絲不動,如同激流中的礁石。那雙墨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宇宙黑洞,里面翻涌著冰冷到極致的計算與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緩緩抬起手。
沒有華麗的動作,沒有激昂的呼喊。
只是簡單地,對著混亂的虛空,屈起兩根手指,做了一個極其輕微、卻不容置疑的……下壓的手勢。
如同君王,對混亂的疆域下達最終裁決。
無聲的命令,瞬間穿透了喧囂!
“吼——!!!”
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松濤苑四周響起!蓋過了所有的哭喊奔逃!
只見苑墻之上、回廊轉角、甚至假山之后,瞬間冒出無數身著玄色勁裝、臉覆惡鬼面具的身影!他們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幽靈,動作迅捷如電,殺氣凜冽如冰!
這些玄衣鬼面人,目標明確至極!
一部分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撲向那些試圖沖擊蕭景珩和我所在位置的亂兵(無論是真的叛軍還是趁火打劫的潰兵)!刀光如匹練,血花飛濺!冷酷!高效!如同精準的殺戮機器!所過之處,瞬間清空一片!
另一部分,則如同黑色的楔子,狠狠釘入混亂奔逃的人群!他們的動作并非砍殺,而是精準的擒拿、擊暈、驅趕!用最粗暴卻也最有效的方式,強行將混亂失控的人潮分割、壓制、驅離!
“肅靜!”
“原地蹲下!”
“擅動者——死!”
冰冷、簡短、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命令,從那些鬼面之下發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死亡氣息!配合著他們手中滴血的兵刃,瞬間將瀕臨崩潰的秩序強行拉回!
混亂的奔逃被強行遏制!哭喊聲被恐懼死死壓在喉嚨里!整個松濤苑,在短短十幾個呼吸間,竟被強行鎮壓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恐懼嗚咽!
那些玄衣鬼面人,如同冰冷的磐石,牢牢釘在各自的位置上,手中的兵刃在慘淡的天光下泛著幽冷的寒芒。他們拱衛的中心,正是蕭景珩,以及他身后——被他那“本王的人”四個字劃入羽翼之下的我!
蕭景珩緩緩放下手,仿佛只是拂去了袖上塵埃。
他的目光,越過死寂的苑落,越過那些如同鵪鶉般瑟瑟發抖的勛貴大臣,最后,落在了主位方向——那個面無人色、被柳氏攙扶著、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蕭景琰身上。
他的唇角,終于勾起一絲清晰的、冰冷到令人骨髓凍結的弧度。
聲音不高,卻如同死神的低語,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皇兄。”
“你的戲……”
“唱完了。”
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苑外那因混亂而顯得格外慘淡、卻又隱隱透著火光和殺聲的天際,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
“現在……”
“該本王……”
“清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