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下目送著李志杰上了出租車，藍卿轉過身往工作室走去。

當初那場火災的細節有很多她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濃煙灌進她的口鼻，只記得自己驚慌的應急措施，只記得李志杰踹開門之后替她擋住的掉落的天花板，眉骨上的疤痕正是因此而來。

記憶里最清晰的，是二樓窗口那道被火光吞沒的剪影。

濃煙翻滾的天幕下，李志杰的消防頭盔反射著刺眼的光，燈帶在煙塵中劃出一道銳利的軌跡，像審判天使降臨人間時撕裂黑暗的圣劍。那一瞬間的光太過炫目，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來，視網膜上仍殘留著灼燒般的印記。

至于那個被消防員抱在懷里的少年——

藍卿只記得一個模糊的輪廓：凌亂的黑發，蒼白的腳踝晃蕩在橙紅色的空氣里，像斷線的人偶。當時的她正被濃煙嗆得視線模糊，很快就昏迷過去。后來在醫院醒來，世界依舊運轉，課業、考試、母親的嘮叨，什么都沒改變。

可對那個少年而言呢？

那場火吞沒的不僅是磚瓦和家具，還有他喊“爸媽“時會回頭對他微笑的人，他放學回家推開門就能聞到的飯菜香，他未來每一個生日該收到的禮物。

僅僅一天。

這世上就再沒有等他回家的人了。

……………

李志杰返回消防局后，端著保溫水杯，慢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誒，老李啊。”

尋聲望去，是李志杰的頂頭上司，付言諾處長。

“喲，付處長。”李志杰打趣道。

“誒，你小子有完沒完。”倒也不是惡意玩梗，只是好巧不巧的…他們局里的副處長，姓鄭。

“說正事，那事辦妥了沒有？”

“肯定辦妥了啊，小藍答應下來了。”李志杰揮揮手，“倒是你們那邊聯系的贊助情況怎么樣，聽說這次消防演練上頭還挺重視的，局長可能也會來看。”

“早聯系好了，一樣辦妥，對方是早就和我們有合作的醫療器械公司，我們現在最新的消防面罩就是他們的專利。”

“哦哦，那就好。行了，你該干嘛干嘛去，我回辦公室再處理下宣傳的一些東西。”

“嘿，注意點對上級的態度。”付言諾笑罵了一句。

目送著老李回辦公室，付言諾也默默回到了自己辦公的地方，手機突然亮起，是備注名為晟世助理的消息。

他快速拿起手機查看，發現是對方發來的一些文檔，底下的留言是“處長，您看看這些有關捐款和資助的合同是否有誤，如果無誤的話，我等下就交給韓總簽字了。”

“好的，我看一下。”他快速點開了文件的預覽，逐字逐句的閱讀起來。

饒是他算半個商戰老手，在看到對方給出的捐款和資助額時不免嚇了一跳。

他暗自心驚，急忙退出來問道，“貴公司是不是捐款額有誤？怎么會和協商預定的多出來那么多？”

對面那頭很快回復到“并沒有，這是韓總的意思，他在原本協商的額度上面又加了五十個百分點。”

啊，本身能拿到那么大的資助就有點出乎意料了，甚至還能多拿那么多？

“好的，那附加條件是什么呢？”

“韓總沒明確說，只是說如果有需要的商業合作的話，希望局里優先考慮我們。”

看到這條消息的付言諾大喜。原有條款不變的話，那確實是完完全全有利于消防局的，至于優先考慮他們的話，那不廢話嗎，這是舍得給錢的金主誒，不優先考慮他們考慮誰。

“好的，我會和局長反映。合作愉快！”

……………

晟世——

這里是一棟規模還行的寫字樓，有著五十五層的高度。

和一般CEO的辦公室不同，別人的是在頂層，韓觀鴻的辦公室則在晟世的中層。

本來他父親的辦公室是在最頂層的，他嫌太高懶得等電梯，一開始想直接改到四五層，結果那天來了個算命的，招搖撞騙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晟世，他看的直樂呵，索性問了下辦公室的選址。

怎料算命的一看，直呼萬萬不可，底下風水不好，容易散財招災，最好是選中上層。

他本來只是聽個樂子，但是那算命哭的還怪慘兮兮，還讓他保證一定不要選下層，不然師父要從棺材里跳起來抽他，寧愿不收他錢也不讓他改。

.....彳亍。那就中層吧。

而此刻的韓觀鴻，正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陽光斜斜地切割著他的輪廓，將韓觀鴻的身影拉成一道修長的剪影。他微微瞇起眼，看著腳下如蟻群般流動的車水馬龍，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女士腕表上玻璃的裂痕，表盤看起來臟兮兮的——那是高溫留下的印記，也是他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

齊佳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份裝訂整齊的合同。陽光從她身后漫進來，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矩形。

“韓總，和消防局的合約已經敲定完畢了，”她將文件輕輕放在辦公桌上，“法務部已經審核過，您要再過目一下嗎？”

韓觀鴻轉過身，陽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暈，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好。”他走向辦公桌，手指在合同封面上停頓了一瞬，“付處長那邊......”

“已經談妥了。”齊佳微笑著補充，“付處長說，這次的合作他很滿意。”

“嗯。“他合上文件，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安排一下簽約儀式，記得邀請媒體。”

“需要特別準備什么嗎？”齊佳問道，敏銳地注意到韓觀鴻的目光在“戰略合作”四個字上多停留了一會。

韓觀鴻抬眸，窗外的陽光在他眼中折射出深淺不一的金色。

“把廢棄倉庫改造項目的資料也準備好。”他頓了頓，“尤其是......建筑圖紙。”

齊佳點頭記下，卻沒有立即離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韓總，財務部那邊問，這筆捐款的額度......”

“照常走賬。”韓觀鴻打斷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告訴王總監，這是我的決定。”

當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韓觀鴻走回辦公椅坐下，開始琢磨起這份合同。

消防局里有他要的真相，他只能試著走近。

可...

要是沒有呢，要是一切都只是意外？

念及此，他半遮掩的睫毛在微微發顫，連著瞳孔也在無意識的縮放。

那這些年的執念，到底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