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老頭,胖嬸子這酒真不錯,嗝~來,你還來一口!”
后山老林里,野丫半躺在濕漉漉的墳堆前,翹著二郎腿打了一個(gè)酒嗝。
只見她兩只手指拎著酒壺往墳堆前灑了些,隨后放置耳旁輕輕搖了搖,聽得壺內(nèi)酒水撞著酒壺當(dāng)當(dāng)響。
“嘖嘖,快沒了!老頭,明年再給你送點(diǎn)來,這點(diǎn)我喝了!”
隨后,她仰頭把最后點(diǎn)點(diǎn)青梅酒盡數(shù)喝下,搖了搖酒壺確定一滴不剩,便用力甩了出去,咕嚕嚕啪的一聲,酒壺滾了老遠(yuǎn),撞到山石碎成了渣渣。
下了山,入了一個(gè)小山村,從最東頭走向最西頭,沿著一條彎繞小徑,入了一個(gè)矮坡,坡子半腰有棵老桑樹,樹下落著一座半舊茅草院子,野丫提著剛捆的二兩肉踹開了柵欄門,嬉笑道,
“阿來…阿來…阿…”
沒喚得阿來,便見一根雞毛撣子探了出來,伴著茅草屋內(nèi)騰出來的一股子陰冷之氣邁出來一條粗腿。
野丫倒吸一口涼氣,提著肉扭頭便往外跑。
“野丫頭,站住!”
這厲喝聲中氣十足,振動著老桑樹的葉子晃了晃,掉下來水珠子。
“沒了你師傅越發(fā)野了!今日再跑我便拆了你這破茅屋!”
伴著厲吼聲,雞毛撣子在半空中呼呼甩了兩下。
野丫這才立住,悻悻地轉(zhuǎn)身,咧嘴一笑,左臉上的褐色痕跡瞬間在嘴角處陷成了一個(gè)拇指蓋大小的窩,將她蠟黃的臉拉扯得左右不對稱,好在那雙眸子明亮的討喜,靈動的眨巴了兩下,“胖嬸好!”
胖嬸看著她那天真無邪的眼越是來氣,揚(yáng)起手里的雞毛撣子,瞪著溜圓的眼,呼哧呼哧的追了過來。
“野丫頭,叫你又偷我的酒…”
野丫瞧著胖嬸氣勢洶洶的撲了過來,拔腿就跑,“哎,胖嬸…哎…好說,好說…哎呦喂…”
小腿肚子被胖嬸狠狠抽了一雞毛撣子,她瞅準(zhǔn)了那顆老桑樹蹭蹭兩步便爬了上去。
“胖嬸,消消氣,我賠…賠…”
只見胖嬸彎著腰呼呼喘著,拿著那雞毛撣子指著樹釵子上的野丫,“賠?你拿什么賠?”
“我…我…”
野丫對著自家院子看了一圈,又往身上摸了一通,瞅了眼手上掛著的二兩肉,“哈,胖嬸,這個(gè)…剛捆回的,新~鮮~”
話沒說完,那小坨肉從繩子里滑了出來,直直掉在胖嬸眼前的泥水里,胖嬸瞟了眼瞬間滾著泥的肉,嘴角抽了抽。
“還不夠老娘塞牙縫!”
隨即抓著雞毛撣子的手叉在大屁股上,伸出來另一只圓潤的手掌,手指勾了勾,
“還我的酒!”
野丫吧唧吧唧了兩口,舔了一把唇咧嘴笑道,“哈哈,那什么…喝沒了!”
“沒…沒了…”
胖嬸聽了,跺了兩腳,也不顧濺起來的泥水沾到了褲腿上,揚(yáng)著那雞毛撣子便往老桑樹上唰唰抽了兩下,樹桿子上掉下來一把水珠子,看著都疼,野丫忙擺手。
“別呀,胖嬸,輕點(diǎn),別…”
她忙在腰間摸了摸,扯出來腰上掛著的小布袋,倒出來兩根小拇指大小的參。
“胖嬸,這個(gè),這個(gè)給你…”
胖嬸仰著頭,瞅了眼還沒野丫指頭大的參,大鼻孔動了兩動,“野丫頭,你又拿兩個(gè)破參糊我,上次就是這種,不值錢,起碼得大拇指那般大,須尾多的才行!”
野丫癟癟嘴,心想著這胖嬸子倒長了心,這次不好騙了。
這時(shí)屋子里的阿來托著它的瘸腿拐了過來,估計(jì)聞著了肉香,走到樹底下,還沒來得及去嗅裹上了泥的肉,便被胖嬸大手一撈出,死死掐在了腋下。
“野丫頭,今日去挖兩大的給我,不然我頓了你這條老狗!”
說罷,夾著阿來扭著她那大屁股氣喘吁吁的便要走,臨了,退了回來,撅著她那大屁股撿起來那坨滿是泥的肉甩了兩把,哼了一聲這才扭大屁股走了。
阿來也是,被人抱走哼都不哼一聲,真不見外!
野丫這才從樹杈上跳了下來,拍了拍屁股,無奈的望著天色,
“白捆了二兩肉,阿來,你可欠我一頓肉。”
便拾起來背簍拍了兩下麻布衣裙上的泥水,又出了門。
三年前她跟著師傅云游至此,那古稀老頭貪上了胖嬸的青梅酒,可這胖嬸子卻不買,說要留著嫁女。
野丫那年剛滿十二,忍不住老頭念著那酒,便偷了回來,師徒倆喝了個(gè)精光。
后來師傅給了胖嬸弄了好些藥材才了了此事,至那時(shí)起,胖嬸便喚她野丫頭,她也無所謂。
過了不就,師傅老頭死了,壽終正寢,她便留在了這個(gè)小村里,大伙便一直喚她野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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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雨,山路滑的很,野丫一腳踩在一個(gè)石頭上差點(diǎn)摔了個(gè)狗吃屎,扶著一棵小樹嘴里自言自語的念叨起來。
“阿來呀,你可要好好報(bào)答我,為了救你,這種天我都出來了!哎呦喂!”
剛站穩(wěn),林子里突然竄出來的一只竹鼠蹦噠到她腳底下,她用力一腳跺在泥里,嚇得那只竹鼠還沒站穩(wěn)便又拔腿逃,一不留神踩了空,在泥里打了兩個(gè)滾。
“胖竹鼠,嚇了本姑娘一跳!快走快走,本姑娘今日沒心情抓你!”
野丫一只腳在泥里又踩了兩下,嚇跑了竹鼠,隨后用力抖了抖背上的竹簍,簍子里已有小半簍草藥,草藥上那柄小鋤刀隨著她一抖動,鐺的一聲掉了出來,咕嚕嚕順著泥水滾下了坡,消失在一個(gè)大泥坑里!
她抓著樹枝,很是無奈的看著滾走的鋤刀,嘆了一口氣,“哎,小鐮鋤,你也跟著瞎搗亂!”
沒辦法,只能躡手躡腳的順著坡道慢慢往坑邊挪,可無奈腳下太滑,一個(gè)不留神直接從坡上滑了下去,一頭栽進(jìn)坑里,吃了滿嘴的泥。
好不容易站起來,腳下卻踩到了軟綿綿的東西,嚇的她一抬腳又滑了一跤,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聽見屁股下面發(fā)出一聲悶哼,野丫忙捂著自己屁股跳了起來,挪到坑旁才看清,這泥坑里竟躺著一個(gè)人,她剛一屁股恰巧坐在那人的頭上了!
可坑里的人不見了動靜,她抬腳踹了踹,沒反應(yīng),但剛剛明明聽見出了聲,難不成被自己一屁股坐死了?
想到這里,野丫有些心慌,自己正值豆蔻年華,大好河山等著她,可不能因?yàn)樗ひ货右黄ü砂讶私o坐死就被官府給抓了去,最主要的是,說出去多難聽,她那屁股還沒胖嬸一半大呀!
不行,絕對不能這般含冤!
她忙趴到那人的頭處,剝開滿是泥水的長發(fā),是名男子,臉還磕花了。
野丫拿食指在男子鼻尖前停留了一會,氣短,抓起那帶著泥水軟綿綿的手腕捏了捏脈,脈弱!
就是一個(gè)將死之人,搖著頭站起來,拍了拍手,
“這都快死了,怎被我碰見了?我一屁股將你坐昏,會不會算我頭上?”
她怔怔地盯著泥坑里的人,想了半天嘆出來一口氣,“哎,算我倒霉!”
隨后動了動肩膀,活動著筋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這昏死人拖出了泥坑,放在一旁的樹底下。
身上沒有泥水掩蓋,她這才看清,這人周遭的衣物到處都被劃破,很多地方翻出來血肉,傷口縱橫交錯,令人咋舌。
她細(xì)細(xì)檢查了一番,好在這男子昏死在泥坑里,雖泥水把他這些傷口泡著翻了白,可也正因連日陰雨,新鮮的泥水沖刷著傷口,又護(hù)住了他的命脈,得虧是習(xí)武之人,不然,換作別人早就死透了。
野丫弄了些清水,給這男子喂下,清洗了全身上下的傷口,從背簍里選了些草藥,搗碎了給他敷上。
“本姑奶奶雖不喜主動醫(yī)治人,也沒得師傅嘴里那套醫(yī)者仁心,可你昏死在我這屁股下,多少是我理虧!”
野丫拍著手扭了扭脖子,抬頭看了看,天色已漸暗,欲見山雨,抱手于胸前看了眼地上躺著的男子。
“安心,本姑奶奶既出手,那定不會置你不理!”
救治人這種事太過繁瑣,不僅要用心,還不能把人醫(yī)死,所以野丫不喜,可偏偏她還出奇的有天賦,師傅老頭常夸她是華佗圣體,一點(diǎn)就通。
七歲那年,本隱山的老頭子又決定帶著她走南闖增長見識,可才來這小鄉(xiāng)野,他兩腿一蹬,獨(dú)留下她一人,平日便靠挖挖草藥,野丫自己一個(gè)人也夠活。
眼瞅著這人一時(shí)半會不會醒,她這個(gè)小身板定不能將他拖下山,又不能放著不管,沒準(zhǔn)晚上被狼拖走了,還得算在她頭上?
沒法子,得找一個(gè)可以躲雨的地方,今晚估計(jì)是不能下山了。
以前跟著師傅上山采藥經(jīng)常一去便是幾個(gè)晝夜,這種天氣她還是完全能對付的。
很快,便尋到了一處可以容身的山洞,還順道掏了一個(gè)鳥窩,弄了幾個(gè)鳥蛋,鋪好一些干草后便回去大樹底下拖人。
天色已暗,眼瞅著山崖子上的雨就要落下,野丫一路小跑,心想著那昏死人最好醒來自己走掉,也省的她這般勞作。
可回到樹底下,她走時(shí)那昏死人是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愣是沒動蕩一分一毫。
“嘖嘖嘖,要不是本姑娘心善,定不理你死活!”
野丫搖著頭,尋了根藤繩,咬著牙把人弄上背,拿藤繩將他和自己綁在一起,兩手托住男子的屁股。
這人太過高大,有半截拖在泥里,才走幾步,野丫的腿打起趔趄,本是拖著屁股的,幾步路下來,便只能死死拽著他的腰帶。
“媽呀,這身肉板,非被你壓死不可,這賬我記下了,日后定要還我…哎嘿…”
野丫將要掉下來的人又往背上挪了挪,走走停停,咬著牙硬生生的將人拖去了山洞。
剛坐下喘口氣,便聽見山雷滾滾,隨即便下起了雨。
野丫從兜里掏出來火石,架起了火,在簍子里又搗騰了些草藥出來,倒出小布袋子里胖嬸沒要的兩棵小參。
“這雨一時(shí)半會是不會停,這兩小參也將就一下,起碼能保住你一條命!”
她拿小手戳了戳男子的胳膊,夠結(jié)實(shí),像塊石頭硌得慌,倒吸著一口氣忙縮回了手。
“嘖嘖,這習(xí)武之人就是不一樣!”
隨后顛了顛手中那兩顆小參,“聽好了,這可記在胖嬸頭上,回頭你也得謝謝她!”
便將那參和著一些草藥煮了點(diǎn)水,笠出來藥渣子,喂他喝了幾口后,在山洞的石頭壁上細(xì)細(xì)尋了會,最終在石壁上找到點(diǎn)什么東西,拿小鋤頭刨了點(diǎn)下來,和在藥渣里,一起搗碎,給他又重新?lián)Q上草藥。
這人身上的傷大小十幾處,最重是胸口一劍,還好,命大,離心臟差三分,不然當(dāng)場便暴斃。
野丫坐在地上,伸了個(gè)懶腰,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拿滿是藥渣的手抹了抹額,看著昏迷不醒的人長舒一口氣。
“大塊頭,可把我累著了!”
她細(xì)細(xì)瞅了眼這昏死人,亂發(fā)粘著泥水還貼在臉上,這才記起他臉上還有傷,可看了眼一旁的藥,都被她用完了。
好在,兩只手上還糊了好些,忙將兩手搓了又搓,指甲縫里的都弄了出來,尷尬的說著,
“抱歉哈,累昏了,把你臉給忘了,不要嫌棄,這比你臉干凈多了!”
便從地上爬起來,剝開他粘在臉上的亂發(fā),拿布條蘸著水將他臉擦拭干凈。
這人鼻梁高挺,棱骨分明,可眉頭緊鎖,估計(jì)被傷口的疼痛拉扯到了,在一旁篝火的照射下,眼瞼上睫羽留下的長長倒影不停的在顫動。
野丫將藥草輕輕摸到他臉頰上,嘴里還忍不住調(diào)侃,“喲,這小臉比小娘子還光滑,哪是武夫所有!嘖嘖,真真讓人羨慕!”
話音剛落,一只大手伸過來,抓著野丫正摸著藥的小手,那緊閉著的眼瞬間睜開,瞳孔漆黑,不見焦距。
野丫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慌張的叫喚起來,“少俠~少俠息怒,我可救了你…”
少俠依舊緊捏著她的手,半天不見動靜,野丫壯著膽子爬起來,只見少俠那雙眼盯著洞頂泛著寒光,漆黑不見光亮,僅一瞬,他抓著野丫的手耷拉下來,又閉上了眼。
野丫這才長呼一口氣,搞半天這是沒醒,她忙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里拔了出來,湊到他臉上又細(xì)細(xì)瞧了瞧,不禁打了個(gè)冷顫。
“你還是這樣睡著比較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