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半夜,野丫被少俠哼哼唧唧的聲響吵醒,湊近一看,少俠白靜的臉上泛著潮紅,全是汗珠,嘴唇已干裂,不停的在夢魘。
“不好,這是發(fā)熱的跡象!”
野丫忙給他解開衣服,拿布條蘸著冷水不停的幫他擦拭,中途還喂了兩次藥湯,就這樣搗騰了下半夜,天快破曉才退了熱!
她癱坐在地上,累的半死,對著那位少俠喋喋不休的罵道,“要不是我一屁股坐到你頭上,我才不管你死活!”
野丫氣得拿腳踹了一旁的背簍,背簍在少俠的頭邊倒了下來,少俠眉頭皺了皺,野丫嚇得一驚,忙閉嘴不語,緊緊盯著他看了半晌,估計是安靜下來,少俠皺著的眉也舒展開。
野丫沒在理會他,肚子咕嚕嚕一陣響,便將昨日掏來的鳥蛋弄熟后,背對著少俠坐下,吃了起來。
蛋香肆溢,野丫吃了一顆便停不下來,一顆接一顆,待準(zhǔn)備剝第四顆時,感覺后背涼颼颼的透著一股寒氣。
她緩緩轉(zhuǎn)身,一張被亂發(fā)遮擋著的臉透出來的兩束寒光,正緊緊盯著她手上的鳥蛋,她嚇得一驚,鳥蛋從手里滑了出來,那雙眼便跟著那蛋挪了過去。
“醒了怎不吭聲!”
野丫對著坐起來的少俠吼了一句,少俠這才將眼從不遠(yuǎn)處的鳥蛋上挪了過來,直勾勾的盯著她。
野丫想起昨日那瘆人的眼,忙清了清嗓子,“那個…少俠,你醒了!”
少俠愣了愣,沒回話,目光移向她前面前僅剩的一顆蛋上。
野丫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抓起那枚鳥蛋遞了過去,“吃吧,還是熱的!”
少俠抬手準(zhǔn)備去接,估計手臂上的傷口太疼,他頓了頓,瞟了眼抬起的胳膊,那胳膊翻出來兩道傷,野丫忙說道,“傷口只做了簡單處理,所以定要注意,還是會疼一段時日!”
不知他聽懂沒,隨后抬著那胳膊伸手接過蛋,胳膊又騰出來血。
那鳥蛋一入他的嘴便沒了影,少俠又望向滾到不遠(yuǎn)處的那顆。
野丫領(lǐng)意,忙爬過去撿起來蹭掉粘在蛋上的灰塵遞給了他,順道還給了他點熱水。
兩顆點點大的鳥蛋定是填補(bǔ)不了這高大男子的五臟六腑,還將他的胃全打開,讓他盯著一地的蛋殼看著出了神。
野丫湊過來,小心翼翼道,“少俠既醒了,那下山尋些吃食,順道去醫(yī)館好好救治一番,恕野丫不能再給你治療!”
少俠看著她沒回話,眼神遲疑又帶著幾分迷茫,野丫忙接過話,清了清嗓子。
“是這樣,我雖懂醫(yī)術(shù),可平日只靠挖點草藥為生,救治人這種事情太過繁瑣,而且又不能將人醫(yī)死,要花費太多精力,我不喜!”
少俠看了看自己全身的傷微微動了動,漆黑的眼對上野丫看似誠懇的眸。
野丫見那眼黑白分明,明亮清澈,不似昨日滿是寒光,似有心虛,忙干咳了兩聲挪開了眼。
“哎呀,你這不是恰巧被我撿到了嗎,我還是心善的!”
她撓著頭,總不能告訴他是自己一屁股把他給坐昏了。
可少俠依舊不語,愣愣的盯著她,這讓野丫很不理解。
“我都說了半天,你也開口說個字呀!難不成是啞巴!”
“嗯!”
半晌,從少俠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悶哼,這讓野丫越發(fā)抓狂,這是回應(yīng)她的話,還是說他就是個啞巴?
“看來你自己可以動了,那就自己下山吧!”
野丫想著這樣一號人物絕非善類,還是少有牽扯的好,忙起身準(zhǔn)備走。
可少俠依舊沒見動靜,呆呆看著,似乎…似乎還有點傻。
野丫瞧著他一問三不回話的傻樣,著實著急,好歹吱一聲,讓她知道他這傷往后與她沒瓜葛,官府找過來也好有句話講,忍不住上手往他胸口最重的傷口上用力撮了一下。
少俠疼得低頭看了眼,再抬頭時眼眸居然騰出來淚花,可緊閉著他那薄唇倔強(qiáng)的不吭一聲,就像是…對,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滿臉倔強(qiáng)的孩童。
野丫滿是驚色,忙湊到那少俠面前盯著他那雙眼瞧了瞧,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慘啦慘啦!”
她嘴里碎碎念叨起來,還不停的翻看少俠的頭,這少俠也任由她翻看。
野丫剝開那滿是泥渣子的發(fā)細(xì)細(xì)檢查一番,這才發(fā)現(xiàn)后腦勺鼓起一個好大的血包,還滲出來點點血,看來昨晚的發(fā)熱把瘀血堵住了,估計現(xiàn)在他這腦子受到了影響!
野丫坐在地上撐著腦袋,癟著嘴愁苦起來,“這下麻煩了!”
少俠依舊傻傻的盯著她看,野丫嘆了長長一口氣。
“哎,就說不能隨便救治人吧!哎呦…算了,也只能怪我,莫不是我一屁股把你那頭坐出來這么大個血泡?哎…真是出門沒看黃歷!”
野丫歪頭看向有些傻的少俠一連三嘆氣,那少俠越發(fā)不懂,同樣歪著腦袋瞧著她。
“你可記事?”
野丫問,少俠愣著。
“怎么來的此處?”
野丫又問,少俠還是愣著。
“如何受的傷?”
“……”
少俠怔怔的看了看自己。
“你可自己回去?”
最后,野丫弱弱的問了一句,可少俠聽了,忙抓住她的手。
野丫便明了,忙擺擺手,沉了一口氣,“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不理你,既然醫(yī)了,那就定會將你醫(yī)回完完整整的你!”
她將手從少俠的大掌中抽出來,看著他又問了句,“可還疼?”
少俠點了點頭,估計還是不能動彈的,那定下不了山。
“可還餓?”
少俠繼續(xù)點點頭,倔強(qiáng)的臉上滿是委屈,看著讓人有些心疼。
“這看著約莫是六七歲男娃娃。行,你且等著,姐姐我給你弄點吃食!”
那少俠聽了,眼中泛起光亮,小雞啄米般點著頭,可見野丫起身又一把抓住她,眼中透著恐慌。
野丫有些無奈,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姐姐不走,你安心待著,我去去就回!”
大概野丫的笑讓人暖心,少俠愣愣的盯著她的笑看了一會,這才點點頭,隨后將頭埋進(jìn)胸口。
野丫被他這一舉動逗樂了,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臉,約莫扯到了他臉上的傷口,少俠忙捂著臉又愣住,越發(fā)逗的野丫心歡。
“放心,姐姐定會將你的臉也治好,保證不留疤,可不能毀了你這張細(xì)膩漂亮的小臉!”
少俠聽了,望了望野丫左臉上的疤痕,眼中騰著質(zhì)疑,野丫哼笑了起來。
“小樣,姐姐的醫(yī)術(shù)可是一頂一的好,我這疤是毒疤,和你那不一樣,要天山雪蓮做藥引,沒法子,太難找,空有醫(yī)術(shù)也不成!”
野丫拍了拍少俠似懂非懂的腦袋,“好啦,先等著,我去去便回!”
不多時,野丫連掏了兩個鳥窩,剛從樹上跳下,又撞上一只竹鼠,這次她不再心慈手軟,露出來一抹邪笑。
“嘿,小胖墩,昨日沒逮著你,今日你可逃不了!”
野丫可是捉兔子逮竹鼠的老手,沒兩下便拿下了那只胖竹鼠,還不忘說叨兩句。
“嘖嘖,誰叫你吃的這樣胖,都沒法逃,下次…哦,不,轉(zhuǎn)世后可要管住自己的嘴!”
野丫順道回來又尋了些草藥,心想著這還得在山里頭待上兩日才行。
幾日后,少俠可以自己動了,可依舊不見說話,野丫也沒勉強(qiáng),心想著約莫是個啞巴。
她之前拿藥材去藥材鋪換銀錢時,聽藥材鋪的伙計說,很多殺手自小被人毒啞,方便日后行事不暴露主人行蹤,約莫這人便是這般吧,想想便覺得可憐!
“你這外傷可以動了,今日我們便下山!”
那少俠便安靜的跟著她,任由野丫使喚,他其實還算乖巧,除了…
哎,雖說這少俠心智才六七歲,可給他換藥居然知道害羞,倔強(qiáng)的躲著硬要自己來,那手法出奇的熟練,看來定是經(jīng)常受傷,肌肉記憶死死地刻在腦子里。
他不方便動,見野丫睡著了,也不叫一聲,渴了便自己去弄水,打翻了水也便算了,可弄濕了剛敷上藥的傷口,居然瞞著,待第二次換藥時傷口不見好還加重了,氣的野丫半死!
跟他好說歹說,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時間告訴她,不準(zhǔn)隱瞞,他死活不吭聲,野丫氣得找了跟騰繩揚言要打他,說不理他了,這才讓他委屈的點點頭。
搞半天,這孩子是擔(dān)心被人丟棄。
“哎,你叫啥?”
少俠不語,野丫忙拍了自己腦門一下,“哎呀,看我這腦瓜子!”
她領(lǐng)著他慢慢走,胸口的傷自是還要靜養(yǎng)一段時日的,還有他那后腦勺,可不能再磕著碰著。
她揚頭看向洗得干凈的少俠,這人比她高出一個頭來,不似伙計嘴里的殺手那般兇神惡煞。
他生的白凈,棱角分明的臉上,一雙鳳眼透著兒童般的靈氣,很是漂亮,乍一看還有些陰柔之美。
野丫心想,在泥潭里撿到的,總不能叫他污泥,那太對不住這張臉了,可想了半天,硬是沒啥好名配得上這張臉,憋了半天道,
“村里頭的人喚我野丫!”
那少俠聽了,愣了一瞬,抿嘴似乎笑了笑,野丫也沒理會,不屑道,“那從今日起便喚你大野如何?”
“大野”,粗俗了一些,可想想也和大爺相仿,配得上他這張臉,野丫哈哈大笑起來。
少俠頓了頓,眉眼中透出來幾分笑意,被這初升的太陽照著裹上一層金色,竟有一種謫仙下凡的即視感,讓野丫看傻了眼,忙搖頭道,“不行不行,太粗俗,不適合你!”
可少俠似乎不同意這說法,忙拉住了她。
“你喜歡?”
野丫笑道,少俠微微點了點頭。
“好,大野,我們回吧!”
大野愣愣一笑,露出來一排潔白的牙,那笑容在陽光下逐漸綻放,讓野丫心頭一怔,老母親般跟著傻笑起來。
后來野丫才發(fā)現(xiàn),這是大野唯一一次純粹的歡笑。
野丫拉住大野的胳膊準(zhǔn)備走,大野很是一驚,笑容頓住,抽出來胳膊,野丫又是一陣無語。
“這不是擔(dān)心你摔嗎,好不容易給你治好,一不小心又摔壞了我便下不去這山,我可不想再待在這山里頭,弄的好像我輕薄你一般,真是,我才是女子!”
大野聽了野丫好長一段話后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拉了一下野丫的衣角。
野丫很是無奈,“走吧,我沒生氣!”
這幾日相處下來,她算弄明白了這小子,臉皮薄就算啦,還一根筋,倔強(qiáng)的怕是十頭牛都拉不住,而且從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錯,這輕輕拉她的衣角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大野又愣愣的看著她,野丫嘆著氣,心里苦笑道,“這好,撿了一個絕美傻子!也好,往后便不用只和阿來那只老狗瞎說道,終究蹦噠著是個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