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回到茅草院已是晌午,野丫推開嘎吱作響的柵欄,對著空空的院子喊了聲,“老桑,阿來,我回了!”
大野跟在她身后,對著院子巴巴看了一圈,沒見人出來。
野丫這才反應過來,“哦,忘了,阿來還在胖嬸家,這么些時日沒回,不知是否被胖嬸給燉了!”
“我倒想燉,可你那條狗太老,我怕燉了塞牙!”
她話音剛落,屋里便傳來胖嬸鬼魅般的聲音,野丫心下一顫,忙把自己的兜全摸了個遍。
慘啦,這些天只顧著大野,忘記挖參了,連那兩個小參都給大野吃了。
胖嬸拿著雞毛撣子叉著腰像個門板子似的擋在茅草屋的門口,呼哧著大鼻孔,用力伸出來五根手指頭。
“臭丫頭,五日,我等了你整整五日!參呢?”
野丫撓著頭,咧著嘴退了退,“呵呵,胖嬸,那個…那個…”
胖嬸見野丫又想搪塞了事,揚起那雞毛撣子跑了過來。
野丫忙往后躲,一旁的大野卻是個傻愣,不跑便算了,眼看著胖嬸的雞毛撣子要落到野丫身上,居然大手一揮,不是去抓那雞毛撣子,而是將野丫那瘦弱的小身板挽到自己身后,胖嬸的雞毛撣子便帶著風聲狠狠甩到他的胳膊上。
呼的一聲,聽著都疼。
“大野,你沒事吧!”
野丫從大野身后探出來一個頭,便見大野怒狠狠的盯著胖嬸,后牙槽咬的咯吱響。
他定是很疼,眼里都閃出來淚花。
想到大野還帶著傷,野丫氣急了,忙擋在大野前,對著胖嬸兇乎乎道,“胖嬸,不就一壇子酒,你怎么下手這般狠,我明日便去市集換了銀錢給你!”
胖嬸也不曾想自己打的這般有力道,把這堂堂七尺男兒給打出淚花來,見著男人高大威猛,還護著野丫,氣焰瞬間矮了下來。
“行,明日,明日我定上門要酒錢!”
胖嬸邊說邊走,野丫還不忘問她要阿來,話音還沒落,阿來便從里屋搖著尾巴一瘸一拐出來。
“阿來,對不住,害你在胖嬸那受了委屈,明日我去市集換了銀錢給你買肉吃!”
阿來似乎聽懂了,伸著舌頭流著哈喇子。
她忙拉上大野對阿來介紹,“阿來,這是大野,和你一樣,都是我在山上撿的,他受傷了,這些時日我會要照顧他多一些!”
阿來似乎聽懂了,看了眼大野,大野也瞅著那條老狗,喉結滾了滾,大概他這般大從沒試過有人把自己介紹給一條老狗,還這般認真重視!
野丫跟阿來交代好后,這才將大野拉到茅屋內,“把衣服弄下來我看看,剛挨那一雞毛撣子是否波及到傷口!”
大野坐在竹凳上半天沒動,有些不好意思。
“要我動手?”
野丫滿臉正色,大野癟了癟嘴,憋著一股子氣,這才悻悻地脫下半件衣服。
剛剛用力拉了野丫一把,又擋了雞毛撣子,手臂的兩道口子又裂開了,連帶著胸口的傷也滲出來些血。
“大野,不能大動了!”
大野乖乖聽著野丫的囑咐,又將頭低下,真真像個做錯事的小娃娃,逗的野丫呵呵笑了起來。
又心想,定不能讓大野頂著一張成年男子的臉卻一直只有六七歲娃娃的心智,定得早早把他治療好送走,省的留閑話。
“大野,我幫你看看頭上的血包!”
野丫領著他進了房,房間簡陋的只見一床一柜和一張四方臺,連女子的梳妝臺都沒有,僅是留面鏡子在柜子的一角,更不見什么胭脂水粉。
野丫走到衣柜旁,從一個抽屜里翻出來一捆布條,她拍了拍那捆布條,帶出來點點灰,看來是擱箱底的物件。
大野傻傻的看著,也不曾質疑,倒是野丫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邊打開這厚厚的布條,邊說道,
“安心,這個是我師傅留下的,很久沒用,不過不用擔心哈!東西可是頂頂的好!”
她熟練的將布條一層一層解開,最后攤成一整張,里邊還有一捆,細細打開鋪在一旁的四方桌上,是一捆長長短短的銀針!
“大野,我今日先幫你扎上幾針,通通血脈!”
大野很是聽話,坐著任由野丫擺弄,半個時辰后,野丫便拔掉了大野一頭的銀針。
“否感覺有些頭昏?”
大野輕輕點點頭。
“你去榻上躺一會,我先去給你熬湯藥!”
大野便乖乖的睡到榻上。
睡意瞬間襲來,渾渾噩噩,腦內閃過模糊不清的畫面。
夜黑風高,黑影卓卓,滿身是傷的小娃娃蜷縮在墻角下瑟瑟發抖,周邊橫尸遍野,一個鬼魅般的聲音對著他大笑,“怕了?哈哈…”
那模糊的人橫刀指向地上躺著的尸體,面目猙獰,“小子,想活便要比殘害他們的人還要心狠…”
“要心狠…”
“狠…”
一雙紅色的厲眼死死盯著他,隨后一只利爪扼住了他的咽喉,與耳旁如鬼哭狼嚎般的聲音不斷回旋,讓他萬分痛苦,無法掙脫。
突然,一道溫柔的聲音如春風般吹散這噩夢。
“大野…大野…”
是野丫,正拿著一塊布條幫他擦拭前額。
“大野,做噩夢了?乖,不怕,起來把這湯藥給喝了…”
大野緩緩開眼,盯著野丫皺了皺眉,半晌才坐起來。
野丫見大野看著她又呆愣了半天,心想莫不是這針沒扎的好?
可不對呀,師傅可夸她辨穴下針極富天賦,是難得的人才,難不成這大野的腦袋不一樣?
等他坐起來,野丫伸手掰著他的腦袋又左瞧右瞧,那血包眼見小了大半。
“大野,有何不舒服?”
野丫盯著正喝著湯藥的大野,可大野不似之前,會立馬回應她一個眼神,而是慢慢將手中湯藥喝完后,再遞與她,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屑。
“……”
野丫揚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聒噪!”
竟然從大野嘴里吐出來兩個字,大野愣怔了半天,隨后才反應過來,大野不是啞子,一把抱住大野的胳膊開心的叫喚起來,
“呀,大野,你會說話!”
大野將胳膊從野丫懷內拔出來,嫌棄的瞥了她一眼,便自顧自的躺下。
野丫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歡樂中,“大野,你居然會說話,那可得回復我,姐姐我就不用對著阿來和那棵老桑樹說話了,有人做個回應,真好!”
野丫將一套麻布粗衣置于床頭,“大野,你等下換上這套衣服…”
“大野,我拿草藥去換銀錢還胖嬸…”
“大野…”
“大野…”
茅草屋只巴掌大,野丫干什么都叫一聲大野,要之前,她都是喚阿來的,看來阿來有些失寵了,巴巴的趴在茅屋門檻上看著野丫拿草藥,搗藥,滿屋子走來走去,嘴里時不時喊一聲大野。
突然,房門拉開,大野換上了她拿去的粗布麻衣,看上去便是這村里頭的普通壯年,又不似這村里頭的普通壯年,比那些壯年高大偉岸些,還帶著幾分桀驁不馴。
“野丫,你真聒噪!”
大野嗓音低沉,滿是嫌棄。
可野丫卻不以為然,滿臉欣喜湊到他眼前,
“大野,可要陪姐姐一起去市集?”
她正準備拿著草藥下山換銀錢,大野嘴角抽了抽,微微揚起下顎,瞥了她一眼,牙縫里吐出來個字,“姐?”
野丫這才發現,大野醒來便不對,湊過去準備細細檢查他的眼,大野偏頭,撂下一句,“不去!”便回了里屋。
野丫愣在原地想了半天,這是生氣了?還這般…這…這豈不是叛逆少年才干的事嗎?他居然摔門!!!
野丫恍然,抬頭看向那里屋的門,這一針下去倒讓他長大了,看來這針還是頗有成效的!
便提著藥簍子去了市集。
穿過街巷,小販們早早便羅列著自家的菜品,偏遠鄉村,只這小市集上消息靈通,一大早便又在這嚼著新鮮事。
“聽說沒,京都翻天了!”
“聽說了,我一遠房親戚剛從京都做生意回來,說京都里頭那君王躺在深宮十余年,眼看要死,可守著他的玉后最近卻崩了!”
“是呀,這些年朝中玉后掌權,不是說要稱女君蹬上殿堂寶座嗎?怎就突然沒了,那朝中就只有她孤女寧慧公主了!”
一個小販舀起小半勺水,抖著手灑在他壘的整齊的青瓜上,淡青色瓜瓤瞬間水靈了些。
“女君?整個朝野掌控在老陵王手里,不是靠他暗中掌控,玉后想要成為女君可難呦!”
“哎,還女君?君王都還在!”
另一個小販滿是愁容的理著手里的簸箕。
“在有何用,就吊著一口氣,活死人一個…”
旁邊兩個小販一說三嘆氣,連連搖頭道,
“得,咱們老百姓有口飯吃便不錯,哪管的了那么多!佛主保佑老陵王不要動不動加賦稅便好!”
只見那小販望向東面拱拱手,可本將見朝霞的時光今日卻蒙了一層灰。
“哎哎,說起老陵王,他的三個義子可是個個不好惹的,一個比一個狠戾!”
“聽說近些年他們內亂,那小義子廣清王不知是被寧慧公主下了什么蠱,居然敢對著玉后來,他的兩個義兄可是護著玉后的。”
“是呀,最后鬧掰了,現在玉后也沒了,真是狗咬狗!”
“哎哎,小聲點…”
一個小販壓了壓本就低啞的嗓音瞧了一圈四周來往的人,“好像玉后的死和公主有關…”
另一個小販忙捂上了他的嘴,兩眼四處瞟了瞟,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抬眼便瞧見背著藥簍子的野丫!
“嘿,野丫頭,換個藥材也來聽熱鬧?”
野丫咧嘴一笑,掂了掂竹簍子,嘀咕了一句,“都死了才好!”
便繞出市集,獨獨留下一群小販驚愕的傻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