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冬·上海華懋飯店

水晶吊燈的光潑在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映得謝聞雨旗袍下擺那團洇開的血漬格外刺目。三小時前，父親謝榮被軍警從公館拖走時枯枝般的手，仍在眼前搖晃。

“顧景川…算我求你，救救我爹。”

膝蓋砸在冰冷地磚上的鈍響淹沒在爵士樂里，她脊梁卻繃得筆直，目光穿過舞池里搖晃的香檳塔，鎖住旋轉樓梯上走下來的男人。

軍靴踏過猩紅地毯，墨綠呢料戎裝裹著顧景川挺拔的身形，金色綏帶垂在胸口，隨著步伐輕晃。他在最后一級臺階站定，陰影將謝聞雨完全籠罩。

“謝小姐認錯人了。”雪茄猩紅的光在他指間明滅，煙灰簌簌落在她撐地的手背，“勾結日商倒賣軍糧，槍斃十回都便宜了謝榮。”

寒風從洞穿的彩窗灌入，吹動她凌亂的發鬢。謝聞雨突然抬手扯向襟口——

“嗤啦！”

盤扣崩裂，天鵝絨領口滑落，一彎新月般的舊疤橫陳在雪白頸間。顧景川瞳孔驟縮，呼吸凝滯。

“這條命，夠不夠換三天時間？”染血的指尖攥住他褲管，粗呢軍裝布料擦破皮肉，“少帥比誰都清楚，謝家十二倉屯的全是綏遠將士的保命糧！”

“嘩啦——！”

二樓包廂的彩繪玻璃轟然炸裂！顧景川猛將人撲倒的剎那，子彈擦著他肩章嵌進科林斯石柱，金絲滾邊裂開猙獰豁口。

檀香混著硝煙撞入鼻腔。謝聞雨被他扣在身下，臉頰緊貼冰冷的大理石，卻看清他后頸衣領下淡去的齒痕——

（記憶閃回：潮濕的碼頭貨倉，十六歲的她咬住他肩膀忍痛，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

“刺客是沖你來的...”槍聲間隙中，她嘶聲擠出一句，“因你查實謝家倉里...都是日本人換的沙土？”

顧景川翻身拔槍還擊，槍管尚帶余溫便已抵住她心口：“挺會猜？”他喘息著冷笑，虎口卡住她咽喉迫人抬頭，“拿你的命押謝榮的頭，這局你跟不跟？”

舞池亂作一團，水晶燈碎影落進他眼底，像淬了毒的星河。謝聞雨望著懸在頭頂的勃朗寧，喉間滾出血腥味的答案：

“押。”

————

>>>囚車暗渡

黑色道奇轎車碾過外灘的碎玻璃碴，車窗覆著防彈鋼板。謝聞雨腕間銬著的手銬鎖在車門扶手，隨顛簸磨出血痕。

“少帥好算計。”她望著江面日艦的膏藥旗冷笑，“拿我當餌釣刺客？”

顧景川正擦拭配槍，云青呢大氅滑落半肩，露出染血的繃帶：“謝小姐不是要贖爹的命？”他將彈匣拍進槍柄，金屬撞擊聲在狹小空間震得人耳膜發麻，“給你機會看明白——謝家這艘船，早被蛀空了龍骨！”

車猛然剎停在南碼頭。濃霧里，本該堆滿麻袋的貨場空得瘆人。

“軍糧呢？上周還滿倉...”謝聞雨踉蹌撞開車門，卻見枯葦叢里躺著半塊青石界碑——上面刻的竟是日本關東軍后勤課標識！

副官提來煤油燈，顧景川靴尖踢開偽裝的草席。腐爛霉味沖得人作嘔，麻袋破口處瀉出的并非米粒，而是混著冰碴的黃土。

“前夜綏遠戰壕塌方，埋了半個機槍連。”他抓把凍土拍在她胸前，冰渣順著盤扣滾進衣襟，“你爹的糧，將士的血！”

謝聞雨踉蹌跌跪在凍土上。表姐林玉瑤的軟語鬼魅般回蕩在耳邊：

“姑父糊涂！日本人出三倍價收空倉，綏遠戰事吃緊也賴不到咱糧商頭上..

————

>>>夜審香痕

督軍府刑訊室的鐵門上凝著霜花。謝聞雨被綁在電椅上，鎢絲燈烤得傷口發燙。

“倒賣軍糧的賬冊在哪兒？”顧景川的鞭梢卷起她染血的衣領，“林玉瑤可什么都說了。”

她啐出口中血沫：“表姐上月進書房動過父親私章。”

話音未落，電燈驟然爆裂！寒光直刺咽喉的剎那，顧景川旋身將人攬護懷中。匕首擦過他臂膀釘進墻內，尾端墜著流蘇瓔珞穗子——與林玉瑤舞會上戴的別無二致。

黑暗中，染血的唇忽然貼近他耳垂：

“少帥看清楚了？要滅口的是您的心尖寵...”

溫熱吐息噴在頸側，顧景川鉗制她的手猛然收緊。她趁機咬開他襟口金扣，喉結旁陳年咬痕徹底暴露：

“要不要我提醒林小姐——三年前您在碼頭撿的小野狗，早把主人刻進骨頭里了？”

鐵門轟然洞開。光亮處立著鬢發散亂的林玉瑤，杏色旗袍襟口的銀杏胸針閃著寒光：

“景川別信她！表妹頸上刀疤是關東軍間諜標記！”

她急步上前撕扯謝聞雨衣領，尖銳寶石劃過頸疤，鮮血霎時染紅銀杏葉。顧景川暴怒揮臂，林玉瑤的慘叫聲混著骨裂聲響徹刑室。

謝聞雨望著昏死在地的表姐，卻在血光中看清她鞋尖沾著的褐斑——那是謝家書房窗前才有的龍舌蘭花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