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辛并未責備靈汐，他要讓她明白，權力與責任向來并存。天界事務最為繁冗的當屬仲辛，每日需處理萬件要務，會見眾仙，樁樁件件都需他秉公裁決。他讓靈汐化作青玉案旁一盞宮燈，靜觀這一切。

待眾仙退去，仲辛揮手，靈汐復化人形，揉了揉酸痛的脖頸。仲辛本以為她有所領悟，不料靈汐開口便道：“天帝不是去無極仙翁那兒赴宴了么？倒把這些麻煩事都推給你了。”

虞衡仙子奉仲辛之命端上仙果。仲辛剛欲收回，心想：這不開竅的，豈配享用？靈汐已靈巧地從他袖底鉆過，一躍而起，搶過仙果便啃。

適當的示弱果然有好處。她邊吃邊贊，“還是虞衡仙子最好，果然是紫宸宮最漂亮的仙子！”

“漂亮？”十萬年來，從未有仙神這般贊過虞衡。她只知恪守本分，侍奉仲辛，對自己的美麗渾然不覺。

仲辛卻被靈汐這番舉動惹得心頭微惱，甚至想小小懲戒她一番，引她情緒波動。

靈汐又化作小蛇盤踞樹梢。仙娥們早知是她所化，避之唯恐不及。虞衡路過，卻佯裝驚覺異狀：“大膽妖孽，竟敢擅闖天宮？看我不收了你！”

“是我！”靈汐以為化形瞞過了她，得意地現出身形，“騙到你了，對不對？”

“參見小天妃。”虞衡斂衽行禮。

“是是是，小天妃法力劇增。小仙都沒有認出來呢。”虞衡垂眸避開靈汐探究的目光，在她心中，靈汐始終如同寄養在紫宸宮的孩子。她恪守著森嚴的等級之分。

“騙人。”靈汐毫不留情地戳破。

“你早就認出來了。”否則怎會在她面前駐足良久，言語試探？虞衡處事向來利落，若非認出是她，此刻早已出手，何需多費唇舌。

靈汐思緒一轉，忽而問道：“仙子可曾想過，為何我是天妃，你是宮娥？”虞衡追隨仲辛渡劫，一路扶持，從無依的野花修成今日仙身，其間造化何其深厚。為此，她心懷感激，十萬年如一日地恪盡職守。

靈汐這幾日倒是認真參透了仲辛所言“權力與責任并存”的道理。她頓覺四海權柄、天妃尊位皆是重負。若真要像仲辛那般日理萬機，她早晚要累垮仙元。這位置，她是不愿再坐了。她不坐，自有合適的神仙來坐——那便是眼前這位虞衡仙子。她們本就是同類，心中裝滿了職責與規矩。

“世間萬物自有其造化定數。”虞衡語調平靜，她對如今恪守天道、各司其職的神仙生涯心滿意足。

靈汐卻搖著頭，眼中閃爍著與虞衡截然不同的光芒：“造化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念頭跳躍，語出驚人：“你若喜歡仲辛呢，你就是天妃啦！”這百無禁忌的話語脫口而出，靈汐渾然不知，它已如一顆微小的種子，悄然落入了虞衡心田的土壤。

“小公主休得胡言！”虞衡神色驟然凜冽，匆匆尋了個借口，幾乎是倉促地轉身離去。

難道……虞衡仙子不喜歡仲辛？靈汐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靈汐在紫宸宮惡作劇久了，也漸漸覺得無趣，反而開始想念灼夜——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從前灼夜在身邊時，總覺得他惹人厭煩，可這幾個月不見，才驚覺還是灼夜腦子最活絡，跟他在一起最好玩。那些偷溜去蟠桃園摘桃子的日子，一起偷嘗仙釀的冒險，還有躺在天河邊數星星的夜晚……許多熱鬧的場合，灼夜總會記得帶上她。

靈汐終于發覺，自己見不到灼夜的“罪魁禍首”竟是虞衡。灼夜托虞衡轉交的那些散落天河的星星，被他小心收集起來，捏成了小小的星塵人偶，本是打算送給靈汐的。他們相伴兩百多年，打打鬧鬧，如今灼夜心里倒生出幾分虧欠。他想，自己本該對靈汐更好些的，或許她化形之后就不會那么討厭自己。當初那些火烤、倒掛的“折磨”，不過是想磨礪她——她那九個哥哥，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表面兄友弟恭，暗地里卻互相傾軋，恨不得對方消失。天界為此下到四海平息紛爭不知多少次，甚至給龍之九子都加上了禁咒。靈汐若回到龍族，恐怕難以應對。

預言昭示，龍王最后一個孩子將是強大的御水之神，四海沉浮皆在她一念之間。正因如此，靈汐尚在龍蛋之中時，那九子便已動了殺心。龍王正是洞悉了這一切，才將她秘密送至天界。這一切，灼夜也是偶然偷聽了天帝與天后的密談才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