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仙子，為何如此待我？！”靈汐氣勢洶洶，胸中翻涌的盡是虞衡虛與委蛇的念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原以為她是個純善仙子，不曾想竟如此不堪！她靈汐縱使暫非天妃，也是堂堂東海龍宮公主，豈容一介小仙如此戲弄！

虞衡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砸得懵然。“小公主？”她困惑地蹙眉，不知又是何事觸怒了這位性情難測的龍女。

“把我的東西交出來！”靈汐素手一伸，指尖幾乎要戳到虞衡面前，語氣斬釘截鐵。

“小仙……不曾拿過公主的東西。”虞衡心中電轉，立刻聯想到灼夜送來的那只星塵人偶——那東西她已呈給仲辛上神。仲辛在上面探查到了一絲極淡、卻無法忽視的魔氣。

她當時便疑心：這魔氣，是有人故意施加其上？

仲辛卻道：“天河之極，尋常仙神難至。然彼處實與魔界有隙，神魔難通，魔界之物卻偶有逸出，本不足為奇。只是這人偶上的魔氣，須得驅除干凈。”他語帶深意，提及那夜黑影之后靈汐驟然化形，以及她那能吞噬魔氣妖力的詭異體質——若她不能成長為強大的水神，莫非……終將墮魔？

萬物相生相克。仲辛那浩瀚無匹的神力，莫非正是為了制衡于她？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一名仙娥驚慌失措地沖入殿中，顧不得禮儀，直呼仲辛名諱。

殿外，靈汐竟已對虞衡全力出手！虞衡只守不攻，處處留手，未曾傷她分毫。可靈汐卻狀若瘋魔，仗著龍族天生的強橫力量，攻勢愈發凌厲狠絕。虞衡終究不是灼夜那等戰神，如何能硬抗真龍之爪的萬鈞之力？眼看那撕裂空氣的龍爪就要落下，一道沛然神光驟然橫亙其間！

是仲辛！

他瞬間擋在虞衡身前，浩瀚神力如無形壁障，硬生生將靈汐那蘊含萬鈞之力的龍爪壓下、震開。

“冥頑不靈！”仲辛的聲音冷徹骨髓，這次是真的動怒了。神光化作金色鎖鏈，瞬間將靈汐捆縛得動彈不得。他心中慍極：虞衡對靈汐照顧得無微不至，稍有不如意，她便如此反噬！為神者，竟連半分仁義之心都無么？

仙娥連忙扶住面色蒼白、氣息虛弱的虞衡坐下，看著仙子狼狽的模樣，心中替她萬分不值。

“仲辛！”靈汐被捆仙索縛住，猶自掙扎嘶吼，眼中燃著熊熊怒火，“你對我不也是一樣！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你早就厭我至極，卻不得不教導我，不過是想把我捏成你期望的模樣！我不！我偏不！休想擺布我！”她傾盡全力想要掙脫，但這捆仙索乃天界至寶，豈是她能撼動？滿腔的怨恨如決堤洪水，洶涌而出，“什么天界至美至善？全是虛情假意！你根本不喜歡我，不過是縱著我鬧，由著我瘋，再把我塞進‘天妃’這個囚籠里！誰稀罕？誰問過我要什么？！”

“我要回家！放我回東海龍宮！”她索性不顧形象，倒在地上翻滾掙扎，將東海龍族的驕傲與天妃候選的威儀統統踐踏在塵土里，仿佛也要將仲辛的顏面一同碾碎。

仲辛看著地上掙扎嘶吼的靈汐，心頭涌上一陣沉沉的失望。他護她、教她，一片真心，未曾想龍族骨子里的桀驁與暴戾竟如此根深蒂固，冥頑如礁！任他耗費心力，以神光感化，試圖引導她走向正途，卻始終不見她靈臺有半分澄澈，性情有絲毫改變。這份頑固，遠超他的預料。

而虞衡……方才那一幕在他腦中閃過。以她的修為，即便不敵靈汐的龍族蠻力，也絕不至于如此狼狽。他看得分明——在靈汐那裹挾著怒濤之力的龍爪襲來，千鈞一發之際，虞衡眼中曾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恍惚。那不是力有不逮的慌亂，更像是在剎那的權衡間，放任自己陷入險境。

一個幽微卻清晰的念頭，如毒藤般纏上了虞衡的心：若我受傷，仲辛……會護著誰？是那任性妄為的東海公主，還是……我？

這剎那的貪念與試探，讓她在電光火石間放棄了最穩妥的防御，甚至刻意讓自己的氣息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正是這瞬間的“破綻”，讓靈汐的掌風得以透入，結結實實印在了她的肩頭。

劇痛傳來時，虞衡心中卻詭異地沒有半分懊悔。因為，她賭贏了！

幾乎在她身形微晃、氣息驟弱的同一瞬，那道熟悉而強大的神光便撕裂空間，以不容置疑的姿態擋在了她的身前！仲辛偉岸的背影，如同最堅固的屏障，將她牢牢護在身后。他甚至不惜動用了捆仙索這等至寶，只為徹底鎮壓靈汐，護她周全。

仙娥們手忙腳亂地扶她坐下，關切地詢問。虞衡低垂著眼睫，掩去眸底深處翻涌的復雜心緒，任由那份虛弱的蒼白浮現在臉上。肩頭的疼痛是真實的，但心口卻泛起一絲隱秘的、得償所愿的甜。仲辛的選擇，像一道熾熱的光，瞬間驅散了她心中所有的疑慮和不安。

十萬年。

這個數字沉甸甸地壓下來，帶著時光碾過的痕跡。他們相伴竟已如此之久，相識于彼此最是狼狽不堪的微末之初。記憶深處那幾乎被風沙掩埋的畫面，此刻卻無比清晰地撞入虞衡腦海：在西北那片被死亡瘴癘籠罩的荒蕪之地，他自身已被劇毒侵蝕，神光黯淡，卻仍用最后的力量伏下身，用傷痕累累的脊背，為她這株孱弱得隨時會熄滅的小花，硬生生撐起了一方喘息的空間。那時他護著的，只有她。

**他一直的選擇，從來都是她。**

這個認知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虞衡的心，也讓她此刻面對仲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狽與……一絲隱秘的恐慌。這場沖突，本不該發生。

偏殿之內，靈汐被重重禁制鎖住，這一次，連那閃爍著不祥金光的捆仙索都纏繞在她纖細的腕上，勒出深紅的印痕。她像一只被拔光了利爪、囚于金籠的幼獸，眼中燃燒的怒火漸漸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死寂的絕望取代。與仲辛之間那本就搖搖欲墜的信任，在這一掌、一縛之下，徹底化為齏粉，蕩然無存。

仲辛踏入虞衡靜養的殿宇，空氣中彌漫著清苦的藥香。他站在榻前，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冷冽：“你不該如此弱。”

不是疑問，是陳述。他看穿了那瞬間的遲疑。

虞衡心頭猛地一縮，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錦被。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翻騰的心緒，聲音溫順而恭敬，帶著恰到好處的自責：“上神明鑒，是奴婢……一時遲疑了。唯恐出手失了分寸，傷了小天妃貴體。”她將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忠仆護主”的外殼之下。

仲辛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無形的巨石壓在兩人之間。最終，他只淡淡說了一句：“好好靜養吧。”

是信了嗎？

或許，他只是選擇讓自己相信。虞衡的存在，如同他漫長神生中一道恒定的、溫暖的微光。當她因靈汐而受傷的畫面刺入眼簾，一種近乎本能的護短與積壓的失望交織，瞬間壓倒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智與耐心。他明知靈汐不過是個被寵壞、尚未開竅的頑劣孩子，明知她這段時日表面上的乖巧溫順，不過是龍族狡黠的偽裝。可當虞衡受傷的瞬間，這些“明知”都被拋諸腦后。那一掌揮出，捆仙索落下，斬斷的不僅是靈汐的自由，更是他親手搭建的、本欲引導她通向正途的橋梁。

他轉身離開，步履似乎比平時沉重了一分。殿門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內外的光影，也仿佛隔絕了十萬年相伴沉淀下來的某些東西。虞衡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指尖的冰涼久久不散，一絲苦澀悄然在舌尖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