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豆娘。”院門外響起婦人的叫喊聲。
杜豆娘開了門,包著發(fā)髻的青色頭巾包得歪歪斜斜的,臉頰兩邊垂下幾根發(fā)絲來。
她顯得有些睡眠不足:“是曹家嬸子啊……你可是有事?”
“誒!豆娘,你家婆母昨晚起夜,竟是跌了一跤,把腿給跌斷了!你趕緊的回去看一眼吧!”曹家嬸子說。
杜豆娘聞言的一剎,臉色卻是有些猶豫:“曹家嬸子,我如今的身份……再回韋家,不合適吧。且上回他們韋家也說了,我離開韋家之后,與她們再無關系。”
“不過都是些吵架時說的話,當不了真。”曹家嬸子道,“只要你回去,好生照料婆母,他們自然是原諒你了。”
杜豆娘輕輕垂下眼皮,再度抬眼時,可憐巴巴的,說出來的話卻是拒絕的:“曹家嬸子,你這一趟怕是白跑了,我杜豆娘,這輩子是決不會再回韋家去的。”
她說罷,手已經(jīng)順勢將院門給掩上。
“誒,豆娘,豆娘,你怎的這般心狠呢?”曹家嫂子叫著,拍了拍院門,見杜豆娘沒有再開門的跡象,嘴里嘟囔著,悻悻離去了。
巷子里,有人探頭出來,看見曹家嫂子,又將腦袋給縮回去。
曹家嫂子可不是第一回來,自從一年前杜豆娘在這里賃下房子做豆腐,她就充當著韋家的說客來過好幾次了。
巷子里的人不必打聽,都知道做豆腐的杜豆娘是因為生不出孩子,而被夫家韋家休棄的。
說來也巧,杜豆娘前腳剛被休棄,后腳她的前夫就突發(fā)疾病而亡。
她的前夫倒是還有兩個大哥,也娶了妻,但聽說都是奸猾之人,不愛干活,孩子倒是生得多。
她前夫死后不久,她的前婆母許是思念幺兒,不是這疼便是那疼的,時常臥床不起。
韋家人此時便想起杜豆娘來了,請了曹家嬸子來當說客,說若是杜豆娘回韋家去侍奉婆母,他們便不計前嫌,仍舊當她是韋家媳。如此她百年之后,也可以入韋家的祖墳。
杜豆娘一臉的為難,但每次都拒絕。
韋家人還真是不折不撓,被拒絕之后仍舊鍥而不舍的來尋杜豆娘。
巷子里恢復平靜。
大家都在補眠。
待到了申時,杜豆娘才打開門,手中拎著籃子,不緊不慢的出來。
她身上的衣裙雖然是由粗布做成的,卻因為裁剪得當,顯得身材窈窕。
恰在此時,隔壁鄰居高大羊也走出來:“豆娘,可是要去買菜,一道罷。”
杜豆娘莞爾一笑:“好啊。”
田小小家的院門敞開著,田小小正坐在院中洗衣服,見到杜豆娘和高大羊一道走過,不由得撇了撇嘴:“真是不知廉恥。”
若是沒有杜豆娘,她就是這條巷子里最好看的女子。
可那杜豆娘,雖是個生不出孩子的寡婦,卻吸引著巷子里那些男人的目光。
田小小如何想,杜豆娘并不在乎。
她每隔幾日,就要去買豆子來磨豆?jié){。
她是小本生意,不像別人家的豆腐鋪子,會購入大量的豆子儲存。
高大羊則每日都要去買豬肉。
他們要從住的地方,走一段路到相國寺附近的菜市。
相國寺附近可熱鬧,買什么都有。
二人走后不久,一輛馬車緩緩駛進巷子里。
馬夫是個梳著雙髻的少年,唇紅齒白的。
他勒停馬兒,微微側身與車中人說話:“爺,到了。”
“好。”從車中傳出來的聲音低沉。
車中人并未下來,駕車的小廝亦不下車,只用戴笠遮臉,倚著車門,抱著雙臂,踏踏實實的睡了起來。
田小小出門潑水,瞧見馬車,多看了幾眼。
他們這條巷子,鮮少有馬車來。
在京師里,買得起馬車的人非富即貴。
田小小已經(jīng)十八了,還沒有說親,正是對男人敏感的時候。
她正在猜測馬車主人是男是女時,馬車的簾子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一張清俊的臉露出來,朝她綻開禮貌的笑容:“姑娘,我想討口水喝,姑娘家可方便?”
是個男子。
他穿著青色的氅衣,戴著襥頭,一雙眼睛亮如天上的星星。
田小小從未見過如此俊秀的男子,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姑娘?”男子仍舊笑著,又問了一句。
“有的有的。”田小小如大夢初醒,反應過來,“我這就去給公子取水。”
“如何敢再勞煩姑娘?”男子說著,已經(jīng)彎身從馬車里出來,利落地躍下馬車。
男子身量極高,氣質卻是溫和。
他跳下來的一瞬,有一股極為好聞的香氣。
田小小一時又看呆了。
“姑娘?”男子彎起眼睛。
田小小才又反應過來:“公子這邊請!”
她領著男子進門,才發(fā)現(xiàn)自家的院子小得可憐,簡陋得可憐。
她不禁羞愧起來,轉頭卻發(fā)現(xiàn)男子十分坦然的站著,沒有絲毫的看不起。
小院里恰好有一張小杌子,男子十分有禮貌的問:“姑娘,我可以坐這兒嗎?”
男子說話的聲音真好聽。
低沉而溫柔。
“可以可以!”田小小趕緊回答。
這個男子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地順應他的感覺。
田小小用瓷碗給男子端熱水來,男子起身,雙手接過,又是一句感謝。
男子將水喝得干干凈凈,微微笑著:“姑娘,我想在附近賃個房子讀書,但又不知鄰居們品性如何……”
田小小眼睛一亮:“我來這里一年了,倒是知曉一些的。”她頓了頓,想起杜豆娘來,立即道,“公子若是在此處賃房子讀書,可得注意一些人…”
……
杜豆娘進了一直合作的糧鋪。
糧鋪好幾個伙計,正忙著裝貨卸貨等。
見杜豆娘進門來,一名年紀大些的伙計迎上去:“杜娘子來了?今日還是老規(guī)矩?”
杜豆娘笑道:“還是老規(guī)矩。”
“好咧。”伙計應著,拉過柜臺上的帳簿,認真的寫了起來。
杜豆娘掏出錢袋,摸出好幾串的銅板,交給伙計。
伙計數(shù)過錢笑道:“杜娘子先家去,待會我們便將豆子送到你家中了。”
杜豆娘點頭,將錢袋收起來,而后緩步走出去。
她出了糧鋪,又到菜市買了一些蔬果肉類,才緩步回家。
不知不覺已是傍晚,她走回巷子時,恰好與一輛馬車擦肩而過。
一股寒風刮來,將馬車的簾子卷起一角。
也吹得杜豆娘縮了縮肩。
宋熙的目光輕輕的掠過杜豆娘。
馬車很快絕塵而去。
杜豆娘的目光輕輕收回來。
這輛馬車,是相國寺附近的鐘家車行所賃,每日一百文。
馬車上的馬夫,不是鐘家車行的馬夫。應是假賃之人親自駕車。
杜豆娘經(jīng)過田小小家時,田小小還站在門口,目送著馬車遠去。
見杜豆娘挎著籃子回來,哼了一聲,將院門關上。
杜豆娘并不在意,只開門進了家門,預備炊飯。
她先坐到灶邊,開始生火。
借著火光,杜豆娘展開手中的紙條。
“帝密派人來查,探子身份不明,還請速速查清。”
杜豆娘看完,將紙條扔進灶膛中,小小的紙條很快被烈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