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安遠侯府張燈結彩準備過年,正廳里卻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胡說八道!”
侯夫人王氏指著跪在地上的程如松,指尖發抖,“風兒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嫡子,怎會是娼妓所出?”
程如松收到這個消息,起先并不相信,畢竟混淆血脈可是大事,他爹怎么會做出這樣糊涂的事來?可隨著證據的調查,越來越多的痕跡讓他不得不相信,他也想要相信,有了出身的污點才能讓程如風永世不得翻身。
他拍了拍杜簡荷的手,示意她按照兩人商量的來。
杜簡荷扶著輪椅上的夫君,帕子按了按眼角:“婆母若不信,大可叫當年接生的劉嬤嬤來問。三弟出生那日,您難產昏迷了整整三天……”
“住口!”
王夫人臉色煞白,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血淋淋的夜晚。她難產大出血,醒來時身邊確實多了個嬰孩。
侯爺說那是她的骨肉,她竟從未懷疑。
廳外突然傳來陣陣喧嘩。
管家慌張跑進來:“夫人,不好了!麓山書院幾位學生帶著狀紙在府門外,說三公子……三公子……”
“三公子怎么了?給我說清楚!”王夫人厲聲道。
“說三公子強迫他們行茍且之事,如今始亂終棄……”
管家垂著頭不敢看女主子難看的臉色,聲音越來越低。
杜簡荷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不枉費她花了那么多銀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可能!風兒最是知書達理,在書院里讀書名次年年都是優等——”王夫人話音未落,一個小廝連滾帶爬撲進廳來。
“夫人救命!三公子他……他昨夜又逼奴才……”
小廝扯開衣領,露出斑駁紅痕,哭得涕淚橫流。
王夫人眼前一黑,栽倒在太師椅上。
整個侯府頓時亂作一團,杜簡荷和程如松相視一笑,兩人雖然彼此怨恨,早已沒了任何夫妻感情,可眼下卻有共同的利益將他們牢牢的捆在一起。
安遠侯本打算用過飯就去小妾那里享受享受,沒想到正堂亂哄哄的。
迎面而來的是驚慌萬分的管家,急忙忙將眼下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后又催促道。
“侯爺侯爺!您快去看看吧,門外有幾個讀書人舉著狀子來告三少爺吶!這大過年的,可不能讓他們鬧大了!”
“走,出去看看!”
安遠侯的臉色已經黑成了鍋底一般,他恨不得如老妻閉眼昏過去,再也不理這些孽障。
一個時辰過去了,安遠侯賠了大筆銀錢,暫時安撫住了這幾個讀書人。
他強撐著精神,讓家丁護院去綁了程如風。
“給我按在院子里,打。”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又厚又寬的板子沉悶的落在程如風的身上,一頓痛打之后,憤怒到極點的安遠侯令人將他丟進祠堂跪著反省。
程如松忍著腿疼看完全場,度過了斷了腿之后最痛快的一晚。
候夫人在大夫的針扎之下悠悠轉醒,想到這些扎心催肝的事,強撐著起身將安遠侯從書房里揪起來,兩個人狠狠撕破臉皮打罵了起來。
安遠侯府這一夜的熱鬧,久久沒有平息。
……
雪落無聲,家家戶戶都掛著紅彤彤的燈籠。
何珠是被腹中孩兒踢醒的,九個月的身孕讓她翻身都困難,小腹沉甸甸像墜著塊石頭。
她摸索著去夠床邊的茶杯,卻不慎碰倒了。
“當啷”一聲脆響在靜夜里格外刺耳。
帳幔突然被掀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扶住她后背。這不是丫鬟的手,何珠驚喘一聲,抬頭對上一雙映著雪光的眼睛。
“王爺?”
她聲音發顫,剛剛從夢中驚醒,不敢相信眼前風塵仆仆的男人真是李明楨。
邊關戰報明明說要正月才能班師。
“我要起夜。”想要說點別的,但她小腹壓迫的膀胱非常急。
李明楨身上還帶著夜雪的寒氣,卻小心翼翼用掌心暖著她裸露的腳踝:“別動,我幫你。”
何珠耳根發燙,由著他將自己打橫抱起。
孕晚期的身子比從前豐腴許多,李明楨的手臂卻穩如磐石。屏風后,他竟要親手為她撩起寢衣。
“我自己來……”何珠羞得指尖都紅了。
雖然早有過肌膚之親,但這樣大著肚子的身體露在他面前,還從未有過。
此刻的李明楨,最想要得到的就是溫情。
從他離開,便經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風雪,寒冷、背刺、痛苦、鮮血、殺戮。
此刻一點點的羞怯,柔軟的身體都能夠撫慰他急切的甚至帶點躁動的心,他正瘋狂的想要活生生的東西,不沾染什么陰謀詭計的東西全身心的擁抱他。
他需要,何珠就給。
“你我之間,何必見外。”李明楨聲音沙啞,呼吸噴在她后頸。
他寬大的手掌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恰好接住孩子一記有力的踢蹬。
兩人同時一震,何珠感到背后胸膛劇烈起伏,接著有溫熱液體滴在她肩頭——竟是鐵血將軍的淚。
“我在雪嶺遇伏時,”李明楨埋首在她頸間,“若不是你的帕子……”
何珠轉身捂住他的嘴。
燭光下,她看清了他眉骨新增的疤痕,還有甲衣未完全遮掩的繃帶,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你回來就好。你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新年禮物。”
李明楨吻去她頰邊淚珠,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何珠卻從他微顫的指尖感受到壓抑的洶涌情緒,當他為她擦拭身體時,指尖不經意劃過妊娠紋,何珠下意識瑟縮。
“很美。”他突然說,“像初春的柳枝。”
何珠怔住,莫名覺得這個說法有些可愛。
但同時也回憶起這具身體經受的某個不堪的夜晚,在何珠剛剛失去娘親的時候,安遠侯也是這么說著下流話撕開她衣裳,若不是弟弟何玉突然闖入……
“在想什么?”李明楨察覺她僵硬,用大氅裹住兩人。
他身上有邊關風雪的氣息,混合著某種令人安心的藥香。
何珠搖搖頭,將臉埋進他胸膛。
那里有道猙獰傷疤,正是蓮花帕子擋住的位置。
她突然很想知道,當利刃襲來時,帕子上的血咒是如何綻放光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