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的陽光,帶著初秋特有的清冽和暖意,慷慨地鋪滿了整個客廳。秋冷風斜倚在門框上,看著宋語柔在穿衣鏡前做最后的檢閱。她身上是件奶白色的針織長裙,柔軟地勾勒出勻稱的線條,頭發松松挽起,幾縷碎發俏皮地垂在頸邊。她微微側身,捏起桌上一支豆沙色的口紅,對著鏡子細致地涂抹。
“好了沒啊,宋大小姐?”秋冷風笑著催促,聲音里是藏不住的寵溺,“再磨蹭,商場打折區的好東西都讓人搶光了。”
宋語柔轉過身,飽滿的唇瓣抿出一個滿意的弧度,沖他皺了皺鼻子:“急什么?這叫儀式感,懂不懂?”她拎起小巧的鏈條包,腳步輕快地走過來,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啦走啦,今天非得讓你大出血不可。”
“遵命,女王大人。”秋冷風故作夸張地嘆了口氣,手卻悄悄收緊,將她往身邊帶了帶。兩人相視一笑,空氣里都彌漫著周末約會的甜味。
市中心的大型購物中心,永遠是周末最喧囂的所在。巨大的玻璃穹頂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琳瑯滿目的櫥窗和不知疲倦的背景音樂。剛踏進一樓中庭,撲面而來的聲浪和暖風就讓宋語柔輕輕“啊”了一聲。
“怎么了?”秋冷風立刻偏頭看她。
宋語柔的臉頰微微泛紅,帶著點窘迫,小聲嘟囔:“都怪出門前那杯豆漿……我得趕緊去趟洗手間。”
秋冷風了然,笑著捏了捏她的指尖:“去吧,我就在這附近,香水區那邊等你,小心點。”
“嗯,很快!”宋語柔松開他,像只輕盈的蝴蝶,迅速消失在通往洗手間方向的人流里。
秋冷風依言踱步到香水專柜附近。空氣中各種昂貴的香氛分子糾纏碰撞,形成一股獨特又有些擾人的氣息。他百無聊賴地掃視著那些造型各異的香水瓶,目光隨意地掠過周圍攢動的人頭。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毫無預兆地撞入他的視線范圍。
那是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件亮眼的明黃色衛衣,配著破洞牛仔褲,扎著高高的丸子頭,正低頭在某個彩妝柜臺前挑選著什么。她的側臉線條,尤其是微微翹起的鼻尖和下頜的弧度,瞬間擊中了他的記憶。
一股難以置信的熟悉感涌了上來。秋冷風猶豫了幾秒,試探著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豫沁?”
女孩聞聲猛地抬起頭,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先是迷茫,隨即瞳孔驟然放大,迸發出純粹的驚喜:“冷風哥?!”她幾乎是跳著轉過身,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來,像顆小炮彈一樣撞進秋冷風面前,“天哪天哪!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了!”
“宋豫沁!真是你啊?”秋冷風也笑了,張開手臂,輕輕拍了拍表妹的后背,“你這丫頭,幾年沒見了?快讓我看看!”他稍稍退開一點距離,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幾乎快認不出來的小姑娘,“長這么高了?上次見你,好像還是個初中生?”
“哎呀,哥,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宋豫沁夸張地翻了個白眼,臉上是止不住的興奮,聲音清脆響亮,“我現在都大二了好不好!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帥!”她毫不客氣地踮起腳,伸手去揉秋冷風的頭發。
“去去去,沒大沒小!”秋冷風笑著擋開她的手,心里也涌起久別重逢的暖意,“你怎么跑這兒來了?一個人?”
“放假嘛!跟室友約好來掃貨,結果那家伙臨時被她導師抓去當壯丁了,氣死我了!”宋豫沁小嘴一撇,隨即又雀躍起來,“不過能遇到哥你,簡直太棒了!你一個人?還是……”她促狹地眨眨眼,拖長了尾音。
“等你嫂子呢。”秋冷風下意識地朝洗手間方向望了一眼,“她剛去洗手間了。”
“哇哦!”宋豫沁眼睛更亮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有照片沒?快給我看看,嫂子漂亮不?兇不兇?哥你脾氣這么好,可別被欺負啊!”她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問題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秋冷風哭笑不得,掏出手機:“行了行了,就你話多。喏,看吧。”他翻出和宋語柔的合影,遞到表妹眼前。
宋豫沁湊近屏幕,看得嘖嘖有聲:“哇!哥你好福氣啊!嫂子真好看!這氣質……嘖嘖,一看就是能管住你的!”她抬頭,狡黠地沖秋冷風笑,“這下我可放心了,終于有人能治你了!”
“瞎說什么呢你!”秋冷風作勢要敲她腦袋,兩人笑鬧成一團,全然沒注意到不遠處,剛從洗手間通道拐出來的宋語柔。
宋語柔腳步輕快地走過來,臉上的笑容卻在看清香水柜臺前那一幕的瞬間,凍住了,然后寸寸碎裂。
她的男朋友秋冷風,正和一個穿明黃色衛衣的年輕女孩站得極近。那女孩仰著臉,笑得一臉燦爛,甚至親昵地伸手去碰他的頭發。而秋冷風,他微微低著頭,臉上是她無比熟悉的、那種溫柔又帶著點無奈縱容的笑。兩人姿態熟稔,旁若無人地說笑著,那份輕松自在的親密感,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了宋語柔的心口。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沖散了所有逛街的興致。剛才秋冷風那句“等你嫂子呢”還言猶在耳,此刻眼前這親昵的一幕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她頭暈目眩。騙子!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騙的憤怒猛地攫住了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腳冰涼。幾秒鐘的死寂后,一股洶涌的委屈和怒火終于沖破了理智的堤壩。
“秋冷風!”宋語柔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利刃,清晰地穿透了商場背景的嘈雜音樂,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狠狠劈了過去。
正和表妹說笑的秋冷風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猛地轉過頭,看到幾步之外站著的宋語柔,臉色蒼白,嘴唇抿得死緊,那雙總是盛滿笑意或狡黠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里面翻涌著震驚、憤怒,還有……濃得化不開的受傷。
“語柔!”秋冷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立刻就要上前解釋,“你聽我說……”
“說什么?”宋語柔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破音,引來了周圍一些好奇的目光。她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燒得她理智全無,只想把眼前這張讓她心碎又憤怒的臉撕碎。“騙子!說什么等我?等我給你騰地方是不是?”她的目光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旁邊有些懵的宋豫沁,又猛地刺回秋冷風臉上,“秋冷風,你真行!真夠可以的!”
“不是!語柔,你誤會了!她……”秋冷風急了,伸手想去拉她。
“別碰我!”宋語柔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秋冷風踉蹌了一下。巨大的羞辱感淹沒了她。她低頭,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把將手里那支剛補過妝、還帶著她體溫的豆沙色口紅用力砸向秋冷風。
細長的金屬管體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而決絕的弧線,“啪嗒”一聲,落在秋冷風锃亮的皮鞋旁邊,像一滴凝固的血。
“滾!”宋語柔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帶著哭腔,也帶著玉石俱焚的恨意。她最后瞪了那個穿著明黃衛衣、一臉錯愕的女孩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然后猛地轉身,像只受傷的小獸,不管不顧地撞開擋路的人,一頭扎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瞬間就被涌動的人群吞沒。
“語柔!語柔!你聽我解釋!”秋冷風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顧不上撿腳邊的口紅,也顧不上旁邊一臉狀況外的表妹,拔腿就追。
“哥!怎么回事啊?嫂子她……”宋豫沁的聲音被遠遠拋在身后。
秋冷風像瘋了一樣在密集的人流里左沖右突,焦急地搜尋著那個奶白色的身影。他沖下扶梯,目光掃過每一個出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終于,在商場巨大的玻璃旋轉門外,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顏色。
“語柔!”他嘶喊著沖過去。
然而,還是晚了半步。
一輛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剛好滑到宋語柔面前。她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鉆了進去,“砰”地一聲關死。隔著車窗,秋冷風能看到她側過臉,肩膀劇烈地起伏著。
“語柔!開門!你聽我說!”秋冷風用力拍打著車窗,聲音嘶啞。
出租車沒有絲毫停留,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輪胎摩擦地面,毫不猶豫地匯入了車流,只留下兩道淡淡的尾氣,和呆立在原地、滿心絕望的秋冷風。他眼睜睜看著那紅色的尾燈在下一個路口閃爍了一下,徹底消失在視野里。
初秋的風帶著涼意卷過,吹得他渾身發冷。
客廳里一片死寂。秋冷風像一頭困獸,煩躁地在沙發前來回踱步,手機被他攥得發燙。從商場一路追回來,他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最后一條信息顯示著刺眼的紅色感嘆號——他被拉黑了。
主臥的門緊緊關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城墻。里面沒有任何聲音,但秋冷風知道,宋語柔就在那堵門后面。
“語柔!宋語柔!”他走到臥室門口,用力拍打著門板,聲音因為焦灼而沙啞,“你開門!你聽我解釋行不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里面依舊一片沉默,壓抑得讓人窒息。
“她真的是我表妹!親表妹!”秋冷風把額頭抵在冰涼的門板上,試圖讓門后的人感受到他的急切和真誠,“叫宋豫沁!豫沁!不信你去翻我們家那個‘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里面有她!她爸媽是我小姨小姨父!你查!你現在就查!”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安靜的公寓里回蕩。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著門內的動靜。
幾秒鐘,或者像一個世紀那么長。終于,門內傳來極其輕微的、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接著,是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宋語柔的臉出現在門縫后面。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頰上淚痕未干,唇色蒼白,沒有一絲口紅點綴。她看著他,眼神復雜,有未消的余怒,有濃重的懷疑,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表妹?”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宋豫沁?”她重復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回憶這個陌生名字和秋冷風家族譜系的關聯。
秋冷風立刻點頭如搗蒜,急切地扒著門縫,生怕她再把門關上:“對對對!就是她!豫沁!小時候總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那個小鼻涕蟲!你忘了嗎?前年春節我們家大合照,那個扎倆小辮笑得最傻的就是她!她今天就是碰巧……”
他的話還沒說完,宋語柔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疑惑地投向了他身后的客廳方向,帶著一絲茫然和更深的質問:“那……她現在人呢?”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秋冷風心上。是啊,空口無憑,人呢?這似乎成了此刻最致命的一環。
就在這尷尬和緊張幾乎凝成實質的瞬間——
“叮咚!叮咚叮咚!”
清脆而急促的門鈴聲,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驟然打破了室內的僵局。
秋冷風和宋語柔同時一愣,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緊閉的入戶門。
秋冷風心頭猛地一跳,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他幾乎是撲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去而復返的宋豫沁!她身上那件明黃色的衛衣在樓道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依舊亮眼。她微微喘著氣,丸子頭有點松散,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額角,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她一手扶著門框,另一只手高高舉著手機,屏幕正對著門內,臉上是混合著焦急和一種“可算趕上了”的慶幸表情。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一張清晰度極高的照片——正是秋冷風剛才在商場給她看的那張,他和宋語柔頭挨著頭、笑容甜蜜的合影!
“嫂子!嫂子你別生氣!”宋豫沁的聲音又急又脆,帶著點00后特有的直率和活力,像連珠炮一樣轟了進來,她明亮的眼睛越過門口僵硬的秋冷風,精準地捕捉到門縫后面宋語柔驚愕的臉,“是我!宋豫沁!他親表妹!如假包換!你看你看,我哥剛在商場就給我看你們照片了!千真萬確!他怕說不清,讓我趕緊打車過來當面驗明正身!你看我,像騙子嗎?”
她說著,還調皮地踮起腳,把自己的臉往宋語柔的方向又湊近了些,努力展示著和秋冷風照片里依稀相似的眉眼輪廓,眼神坦蕩又帶著點“快看我真誠小眼神”的懇求。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宋語柔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隨即又猛地涌了上來,漲得通紅。她看著門口舉著手機、一臉坦蕩焦急的宋豫沁,又看了看旁邊如釋重負、就差指天發誓的秋冷風,再回想起自己剛才在商場那場不管不顧的爆發和決絕的離開……巨大的尷尬和羞窘像海嘯一樣瞬間將她淹沒。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個字也發不出來,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地上裂開條縫讓她鉆進去。
秋冷風看著宋語柔瞬間紅透的臉頰和幾乎要滴出血來的耳垂,看著她窘迫得恨不得縮成一團的樣子,心里那點被她冤枉的委屈和一路追回來的疲憊,奇異般地煙消云散了。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個明顯的弧度,肩膀也因為強忍笑意而微微抖動。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壓下那不合時宜的笑意,可眼里的促狹和“你看吧我就說”的了然卻怎么也藏不住。
“咳,”他故意板起臉,側過身讓出通道,對著門口風塵仆仆的表妹說,“站門口干嘛?進來吧,小偵探同志,你來得可真是時候。”語氣里是顯而易見的輕松和調侃。
宋豫沁這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毫不客氣地擠了進來,換上玄關的備用拖鞋,動作自然得仿佛回自己家。“哎喲喂,可累死我了,打車錢哥你得給我報銷!”她一邊嚷嚷著,一邊自來熟地往客廳里走,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嫂子,你家布置得真好看!”
宋語柔此刻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針織裙柔軟的裙擺,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濃重的羞愧:“對……對不起……我……”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秋冷風,又迅速低下頭,“還有……豫沁,對不起,我……我剛才太沖動了,沒弄清楚就……”
“哎呀嫂子!道什么歉啊!”宋豫沁大大咧咧地一揮手,走到宋語柔面前,臉上是毫無芥蒂的燦爛笑容,“這有啥!換我看見我哥跟個陌生美女那么熱乎,我也得炸!這證明你在乎他嘛!對不對?”她說著,還沖秋冷風擠了擠眼,“是吧哥?嫂子吃醋說明愛你愛得深沉!”
秋冷風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頭:“嗯,專家分析得很有道理。就是這醋勁兒……有點大。”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支被宋語柔當成“兇器”砸過來的豆沙色口紅,還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中央。
宋語柔的臉更紅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羞得差點跳起來。她慌忙彎腰想去撿,卻被秋冷風搶先一步撿了起來。
“行了行了,物證暫時由警方保管。”秋冷風把口紅揣進自己口袋,順勢輕輕攬住了宋語柔還有些僵硬的肩膀,把她往客廳帶,“走吧,別杵著了。誤會解開就好。”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宋語柔被他半攬著,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巨大的尷尬感依舊揮之不去,但壓在心頭那塊冰冷沉重的巨石,已經悄然碎裂、消失。她悄悄抬眼,看到秋冷風側臉上那抹溫柔又帶著點戲謔的笑意,看到旁邊宋豫沁毫無心機、滿是好奇和善意的目光,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暖意,夾雜著濃濃的歉意和釋然,慢慢從心底彌漫開來。
“那個……”宋語柔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臉上滾燙的溫度,看向宋豫沁,帶著十二分的真誠,“豫沁,今天真的……太不好意思了。這樣,晚上……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吧?就當……賠罪,也謝謝你特意跑一趟。”
“吃飯?”宋豫沁眼睛瞬間亮了,像兩顆小星星,“好啊好啊!嫂子請客?那我可要挑貴的!”她立刻掏出手機,一副躍躍欲試要查美食榜的架勢。
秋冷風失笑,摟著宋語柔的手緊了緊,低頭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看,危機公關能力多強,一頓飯就收買了人心。不過……”他故意頓了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我的精神損失費,可沒那么好打發。”
宋語柔的臉頰剛剛褪下去的紅暈又“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她羞惱地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換來他低沉愉悅的笑聲。
小小的客廳里,方才的劍拔弩張和冰冷窒息早已蕩然無存。初秋傍晚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里,只剩下輕松的笑語和一種失而復得的、帶著點小小尷尬的暖融融氣息。那支被摔落的口紅靜靜躺在秋冷風的口袋里,像一顆被妥善收藏起來的、關于醋意的小小勛章。
廚房里很快飄出誘人的香氣,是秋冷風叫來的那家宋語柔最喜歡的麻辣香鍋外賣。紅亮的湯汁在鍋里咕嘟咕嘟翻滾著,鮮蝦、肥牛、脆藕、嫩筍……各色食材在滾燙的辣油里親密交融,散發出霸道而熱烈的辛香。
宋豫沁早已熟門熟路地擺好了碗筷,像個等待開飯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瞅著廚房方向。“嫂子,這香味也太犯規了!”她吸著鼻子,夸張地喊道,“我哥說你愛吃辣,沒想到這么厲害!這鍋看著就帶勁!”
宋語柔正端著最后一道涼拌木耳出來,聞言臉上又有點微熱。她剛把盤子放下,秋冷風就端著那口咕嘟作響、紅油翻滾的香鍋穩穩當當地走了出來,熱氣氤氳了他的鏡片。“小心燙!”他把鍋放在餐桌中央的隔熱墊上,摘下眼鏡擦了擦霧氣,嘴角噙著笑,“你嫂子無辣不歡,這家可是她的秘密據點。”
宋語柔抿了抿唇,沒反駁,只是默默給宋豫沁遞過去一個干凈的碗。“嘗嘗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聲音還帶著一絲殘余的拘謹。
“合!肯定合!”宋豫沁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片沾滿紅油的肥牛,吹了吹就塞進嘴里,下一秒就被辣得直吸氣,眼淚都快出來了,卻還含糊不清地豎起大拇指,“嘶…哈…好…好吃!夠味!嫂子…品味真絕!”她手忙腳亂地去夠旁邊的冰鎮酸梅湯。
宋語柔看著小姑娘被辣得跳腳又舍不得停筷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像打開了某個開關,最后那點緊繃的尷尬徹底煙消云散。她自己也夾起一塊藕片,放進嘴里慢慢嚼著。熟悉的麻辣鮮香在舌尖炸開,帶著一種熨帖的暖意,一直蔓延到心里。
秋冷風看著她們,眉目舒展。他拿起湯勺,自然地給宋語柔碗里舀了幾個飽滿的蝦仁,又給宋豫沁撈了幾片沒那么吸油的筍片。“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對表妹說,語氣是兄長式的無奈。
“知道啦知道啦!”宋豫沁灌了一大口酸梅湯,緩過勁來,又恢復了活力,開始嘰嘰喳喳,“對了嫂子,我哥說你倆是在圖書館認識的?真的假的?他那么悶的人,居然會去圖書館搭訕?”
秋冷風立刻輕咳一聲,試圖阻止:“宋豫沁,吃你的飯。”
“怎么不能說了?”宋語柔卻笑著接過了話頭,眼波流轉,帶著點小小的得意瞥了秋冷風一眼,“他當時抱著一摞書,笨手笨腳的,差點把我剛借的《百年孤獨》撞掉。為了賠罪,硬是請我喝了一個月的奶茶。”她故意頓了頓,“結果他自己一杯也沒喝,全看著我胖。”
“喂!宋語柔!”秋冷風耳根有點泛紅,試圖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形象,“我那叫紳士風度!再說你胖了嗎?明明……”
“明明什么?”宋語柔挑眉看他,唇角彎起狡黠的弧度。
“……明明就很好看。”秋冷風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認命的無奈,卻無比真誠。
“噫——”宋豫沁立刻夸張地搓了搓胳膊,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哥,你這情話技能點得也太遲了吧!怪不得要靠撞書制造機會!嫂子,你當年怎么就沒看穿他這笨拙的本質啊?”
“大概……”宋語柔歪著頭,假裝認真思考了一下,眼底笑意盈盈,“是被那一個月的奶茶收買了吧?”
三人同時笑了起來。小小的餐廳里充滿了食物的香氣、輕松的笑語和碗筷碰撞的叮當聲。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在遠處流淌。那場因巧合而起的風暴,此刻已被這人間煙火氣溫柔地撫平。
宋豫沁吸溜著寬粉,滿足地嘆了口氣:“哥,嫂子,下次家庭聚會,你倆可一定得來啊!我爸媽老念叨你呢,哥!”她忽然想起什么,轉向宋語柔,眼睛亮晶晶的,“嫂子,我小姨,也就是我哥他媽,做飯可好吃了!尤其那道糖醋排骨,絕了!保證比這香鍋還讓你惦記!”
宋語柔的心微微一動,一絲暖流滑過。她看著眼前這個毫無芥蒂、熱情洋溢的女孩,又看了看身邊正細心幫自己挑出花椒的秋冷風,輕輕點了點頭,笑容溫軟而真切:“好,一定去。”
麻辣香鍋的熱氣裊裊上升,模糊了窗玻璃,映出室內三人圍坐的溫暖剪影。那支靜靜躺在秋冷風褲袋里的口紅,隔著薄薄的布料,似乎也沾染上了這人間煙火的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