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在五里村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熟悉村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塊石頭他都取了一個適合他看到這塊石頭時他所處的情形的名字。比如他在看到茅坑里的那塊最上面的石頭時給它取名臭臭，他在村口看到那塊巨大的拴馬石時給他取名旺財，他被街角的那塊石頭絆倒的時候給它取名小心肝兒，意思是這塊石頭是他的小心肝兒，他時刻都被這塊石頭牽絆著。

隔壁的瘸子大叔三叔經常來阿果家串門，他們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也許這和他們都是光棍兒有關系。阿果今年二十七歲，正是一個大好的年紀，鄰村總有些不三不四的嬸嬸姨姨領來些三十多歲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給阿果見面。她們每次來都要吃掉阿果院子里養的一只老母雞，對于阿果來說，這些老母雞是他最寶貴的財富，它們很能下蛋的，平均每天每只雞就要下一顆蛋，可是這些蛋阿果都不吃，而是把它們存起來，存的時間久了，這些蛋都腐爛了，外面的殼也生出了一層厚厚的綠毛。

“阿果，這雞蛋不吃就浪費了。”三叔看著長了綠毛的雞蛋，心疼地說。

“你就是因為瞎操心，最后才落了一個打光棍兒的命，村里人誰不知道。”阿果一撇嘴，朝三叔白了一眼。

“我年輕時候的情形和你現在的情形不一樣，我有我的難處，這些說出來你也不會懂，你還年輕，到了我的這個歲數就能體會到我的難處了。”三叔嘆了一口氣，坐在了阿果家院子中央的一張凳子上。

微風初起，吹進這個小山村里，阿果的心仿佛被某種東西喚起了，他沒頭沒腦地扎進了自家那間不大的土坯房，開始在里屋最深處的那個破舊的已經掉了漆的紅木柜里頭翻了起來。

“阿果，明天隔壁村的劉嬸兒不是要來給你帶一個人相親嗎？”三叔在院里朝著正在屋里翻東西的阿果大聲嚷嚷道。

“別管那個惡毒的女人，她從第一天盯上我的時候就沒安好心，院子里的雞有一半是她吃的。我今晚就要逃出這個村子，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的身世，這些年這不一直是困擾我最大的問題嗎？村里人不是一直還在為我的身世之謎而爭論不休嗎？現在也終于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了，你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不要總是這么愁眉苦臉的樣子。”阿果一邊收拾著要出門的用品，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坐在院子里的三叔說到。

“村子里都是些嚼舌根子的人，他們說的話你也信？”三叔跺著腳，捶胸頓足地說道。

“三叔，不能因為你自己受了村里人的氣，就否定他們的人品。你好好打聽打聽，他們對你的評價還是很高的，和你對你自己的評價完全不同，只有別人才能看到你身上的閃光點，你自己看到的都是一些糟心的東西。”阿果已經收拾好了一大包東西，正在從里屋往外拖。

這時，從門外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一群人，他們都穿著統一的白色跨欄背心，腿上的一條褲腿向上挽起，裸露的腿上還粘著已經干掉的泥巴，一看就是剛從地里干完活回來。

“阿果，我們都是來給你送行的，你的事大家都聽說了，所有人都很高興你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世，我們慶祝一下吧。”說著，為首的那個人就地坐了下來，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煙，給周圍的人開始分發了起來，其余的人也不客氣，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香煙，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果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院子里的三叔，他只把這件事告訴了三叔，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現在大壯領著這群人闖進了他的家門，這一定是三叔告的密。

還沒等阿果反應過來，三叔就從自己坐著的那張凳子上站起身來，徑直走向了那群坐在門口的人，看到三叔向他們走來，那群坐在地上的年輕后生頓時喜笑顏開了起來，還招呼著三叔坐在他們中間。

“三叔，快坐，你也是為這事兒來的吧？”大壯熱情地招呼三叔坐下，給他點了一支煙。

“這孩子從小就是一個苦命的孩子，這樣一來也算了卻了我們村里人的一樁心事了，你們的父母把你們教育的很好，能為別人真心地祝福才是一個人最大的善良，我真是自愧不如啊。”三叔接過了大壯遞過來的香煙，猛吸了一口，嗆得他咳嗽了起來。

“你們這群不要臉的東西，竟然在我家門口互相吹捧起來了，你們做的那些惡心事兒你們自己都忘了嗎？反正我要離開這里了，以后不用和你們繼續打交道了，這樣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個解脫。大壯，你去年欠我的那三百塊錢等我找到我的家我會把地址寫信告訴你的，你不要以為我走了咱們之間的這筆賬就一筆勾銷了，到時候你要連本帶利一起還給我。”阿果狠狠地朝大壯白了一眼，拎起手里的包袱就要朝大門外走去。

“這人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忘了當初村里人是用百家飯把他一口一口喂大的。現在，他找到他的親生父母了，就把我們這些把他養育大的人全都忘了，這種人不會有好結果的。”大壯嘟嘟囔囔地說道，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副撲克，開始給坐在地上的人一張一張發起牌來。

阿果決定不去理睬這群人，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弄清楚他的身世，這樣，他現在所面臨的一切難題就全都迎刃而解了，想到這里，阿果不由得興奮了起來，在地上打牌的那幾個人看起來也沒有剛才那樣令人討厭了。

“大壯，我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們今天既然都來了，我也就不和你們藏著掖著了。我身世這件事情村里的人都在為我操心，可是你們也得考慮我的感受。我院子里還有三只母雞，今天我就把它們都殺了，也算是我對村里人的謝意。”說著，阿果就朝著雞舍的方向走去。

可是，大壯似乎對阿果的話絲毫沒有反應，依然熱火朝天地和其他人玩撲克。他們嘴里還說著村里人玩撲克時的專業術語，阿果一句也聽不懂，就像土匪的黑話。

雞舍里的雞看到阿果朝它們走來，都咯咯咯地四散開來。阿果數了數，一共還有九只雞，剛才告訴大壯還有三只雞是為了給自己留幾只用于在回家的路上吃。這些雞里面最老的已經快三年了，阿果對它們已經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現在要殺掉它們吃肉，阿果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阿果，聽說你找到自己的身世了，這些姑娘非要催著我帶她們過來向你道喜，你知道有些情誼總是盛情難卻的。”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阿果朝門口望去，正是隔壁村給他介紹對象的劉嬸兒，身后還跟著三個大姑娘。

聽到劉嬸兒的聲音，雞舍里的雞突然驚慌失措地咯咯咯地叫了起來。上次來，劉嬸兒就吃掉了兩只它們的同伴，劉嬸兒的聲音已經給那些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都來了，那就坐吧，我們這兒正好還缺幾個牌搭子。”坐在地上打牌的大壯招呼著劉嬸兒和他們一起坐下打撲克，劉嬸兒笑嘻嘻地領著三個姑娘坐在了他們這幾個大男人的中間，三叔看見幾個大姑娘來了，笑的合不攏嘴。

“今天吃定你了，三叔，三個九。”劉嬸兒興奮地甩出了三張牌。

“這群狗男女，把這里當成什么地方了，他們來這里完全就是別有用心。”阿果憤憤地朝著那伙正在熱火朝天打著牌的人瞪了一眼，從雞舍后面的籬笆墻翻了出去。

街上人很多，大家好像今天都不約而同地從家里出來，站在家門口互相聊著天。這個村里的人家家戶戶都不怎么來往，平時也都在自己家里待著，可是今天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得熱絡了起來，聊天時的親熱勁兒讓阿果也感到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