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生活在城市的老舊城區里。這里的房子都很破，很少沒有什么毛病，不是出現地基塌陷，就是上下水漏水，屋頂漏水。阿奶在大橋邊找的那個小工正在屋頂補一個巨大的窟窿。昨晚下大雨的時候雨水順著房頂的那個巨大的窟窿流入了阿奶的家里，家里的所有東西，鍋碗瓢盆兒一類的都漂浮在了水面上。阿奶年輕的時候溺過幾次水，對水這玩意兒有著天生的恐懼，連喝水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水嗆著。她昨晚是在家里的那個洗衣服的大木盆里過的夜，這讓她有一種在搖籃里睡覺的感覺。

“阿奶啊，這窟窿恐怕是補不好了，我們都是小工，只能做些小工的活兒。給房頂補窟窿屬于大工的活兒，我看你家老大干這活兒正合適?！睆奈蓓斏咸匠隽艘粋€腦袋，正好和房頂的窟窿一樣大小。

“你認識我們家老大啊，老大一大家人，他的那幾個孩子個個兒都不是省油的燈，說的不好聽點兒，都是上輩子的討債鬼，我可不想惹他。不過你們既然是同行，我就要為我們家老大說句公道話，他這個人可是個實心眼兒，經常被人算計，你以后可要多幫襯幫襯他。”阿奶一邊說著，一邊用一個巨大的鐵鍋往屋外舀著水，那水嘩啦啦的，就像阿奶記憶中那逝去的日子。

“這家伙一定是來家里向你說我的壞話了，阿娘，你可千萬不要信這人的一句話，他們這些人吶，沒一個安好心的。”突然，從門外跳進來一個滿臉絡腮胡，光著膀子的大漢，身后還背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上面鑲著一個紅色的五角星。

“老大啊，阿娘剛才一直在試探他，可是這人年紀輕輕的就城府極深，說話簡直滴水不漏，你以后可要提防著點兒他?！卑⒛腾s忙從還漂浮在水面上的家具里拿了一個塑料板凳，給那個大胡子男人遞了過去，還沖他使著眼神。

“哼，不用您說，我早就開始留意這個人啦，阿娘，你知道嗎，這個人在我們這群工人里面有個響亮的外號，叫白眼狼，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他來給你補屋頂，是惦記著你的遺產，他早就在背后打聽清楚了你這個孤寡老太太的個人狀況，他是想靠著補屋頂謀權篡位呢?！崩洗笞谒芰习宓噬?，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時，房頂上傳來了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老大和阿奶一齊警惕地朝上看去，只見那個小工正在用手里的錘子使勁錘一個黑色的鐵皮柜子。那鐵皮柜子有些年頭兒了，外面的黑色油漆掉了不少，斑斑駁駁的。

“得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老二，我記得這個黑色的鐵皮柜子是老二結婚時他媳婦兒陪嫁的嫁妝，一直寄存在這里，阿娘，你忘了嗎？”老大看著阿娘，驚慌失措地說道。

“我觀察了你們一家人很久，你們總是生活在一種精神極度壓抑和緊張的狀態。就拿你們家老大來說吧，他看到一個黑色的鐵皮柜子就能聯想到那么久遠的東西，阿奶，難道我拿著這個黑色鐵皮柜進門的時候你沒有看到嗎？這是我家里用來裝米面的鐵皮柜子，把它砸破來給阿奶家補屋頂，你們卻這樣懷疑我。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虎毒不食子，你們聯合起來對付我，太讓我傷心了?！毙」ふf著，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虎毒不食子，阿娘，難道你背地里已經和這個小工結成了母子關系嗎？這件事情和我和老二商量過了嗎？”老大對阿奶怒目而視，阿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不行，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老二，老二是個老實人，不能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蒙在鼓里。我這個當大哥的這么做是要被外人戳脊梁骨的?！闭f著，老大就從塑料板凳上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讓他去吧，說不定他又要跑到哪里躲清閑，他這個人我太了解了。”小工開始哼起了小曲兒，那小曲兒在他們這群工人中很流行，老大記得好像叫什么劉三姐告狀。

“阿娘，中午給我和老二準備一些飯菜，不用太復雜，簡單一點兒就好，做條魚，燉只雞，煮些排骨，買幾只螃蟹，蒸個蝦，其他的素菜你就自己看著安排。我和老二準備在這兒喝一杯，咱們娘兒三個好久沒有坐下來吃一頓飯了，順便把這個小工的事兒好好掰扯掰扯，家里添人口是大事?！闭f著，老大就走出了家門。

“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毙」ぴ诜宽斏相洁斓?。

說起來，老大已經有快二十年沒有和老二走動了，自從二十多年前阿奶的男人，老大老二的父親由于心臟病逝世，阿奶給他們哥兒倆分了家，他們就沒有見過一次面。阿奶的鄰居都議論紛紛，背后對阿奶指指點點，可阿奶看到他們就破口大罵。

“我有兩個好兒，他們都是做大事的人，不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p>

老大在一條窄窄的小巷子里來來回回，前前后后地找著，他記得老二家是在巷子西面第三家，可是門卻不是他記憶里的那扇快裂開的木頭門，他又向西繼續走去。

“你看，那是不是你們家老大，他在咱家門口轉悠了半天了，這人是來干什么的？”老二的媳婦兒趴在自家的墻頭上對著院子里的老二說道。

“看來大哥對我還是有情義的，過去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吧。我們老爺們兒之間的事你們老娘兒們別瞎摻和?！闭f著，老二就走向了大門。

巷子里，老大已經坐在了地上，手里捏著幾塊石頭，嘴里還在喃喃地說著什么。

“真是相逢已是陌路人啊。”老二的媳婦兒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們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崩洗笈阒φf道。

“你是為阿娘的事來的吧，我已經聽說她和那個小工的事兒了，老年人婚戀自由，我們做兒女的不應該過多干涉，隨她去吧。”老二怯怯地說道。

“我原來和你想的是一樣的，可最近情況已經有了新的變化，我們不能用老眼光看問題了?！崩洗髲牡厣险玖似饋?，朝著老二走去。

“你去把昨天晚上的剩飯熱一熱，大哥來一趟不容易，我們哥兒倆今天要好好喝一杯。”老二沖著自己的媳婦兒使著眼色。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崩隙眿D兒嘆了口氣，走進了家門。

“阿娘已經準備好了飯菜，我們現在就出發吧，那個小工也在，正好可以當面對質。”老大催促道。

到了阿奶家，已經是晌午時分。在路上，兄弟倆已經對彼此敞開了心扉，多年的恩怨已經拋到了腦后，他們此刻只有一個想法，把阿娘和小工之間的事情弄清楚。

進了家門，阿奶正蹲在地上刮魚鱗，旁邊的壓力鍋里煮著排骨，地上還扔著螃蟹和蝦，還有一個大肘子，表皮被火燎得黢黑。

“阿娘，我們回來了?！毙值軅z齊聲喊道。

“我的兒們回來了，這下，那些不三不四的鄰里鄉親們不會再嚼舌根子了。你們看，我們家的屋頂修的多漂亮啊，多虧了那個小工啊。”阿奶頭也不抬地說道，手里的魚鱗刮得咔哧咔哧地響。

老大和老二抬起頭，屋頂破洞的地方已經被一大塊黑色的鐵皮補了起來，好像一塊補丁補在了白色的房頂上。

“你們終于回來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你們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們雖然沒有遠行，可你們是阿奶身上掉下來的肉，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些年，你們有沒有捫心自問一下？”里屋傳來了那個小工的聲音，老大向里屋看去，小工正坐在茶幾前的沙發嗑著瓜子兒，瓜子兒皮已經吐了一地，地上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