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去別人家要講究禮貌嗎?你這樣的人到哪里對人家來說都是一種擺脫不掉的負擔。我和老大今天就是特地為你的事兒來的,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老二抓起了地下那個黢黑的肘子,把它扔進了一個鋁盆兒里,從水管往鋁盆兒里接了滿滿一盆水。
“你們都是我的兒,不要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我還能活幾年時間,這個家就不會散,等我走了,你們就知道生活是什么樣子了。”阿奶嘆了一口氣。
“別和我們說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這些年我們獨自在外,還不都過得好好的。經驗這種東西啊,過了一定歲數就失去它的意義了。”老二白了阿奶一眼,繼續洗盆子里的肘子。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每個人都在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大家好像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誰都不去打破這人與人之間的沉默。
魚下鍋了,用的還是這個家里從小到大最熟悉的紅燒做法,老大不停地翻動著油鍋里煎炸的鯉魚,那鯉魚仿佛復活了一般,在油鍋里噼里啪啦地來回翻著個兒,這下,站在一旁看著的老二可憋不住了。
“翻來覆去的人生終究會一團糟的。”說完,老二就丟下了老大,跑到里屋坐到沙發上和那個小工一起嗑起了瓜子。
“阿奶,鄰居們都聽說你的兒子回來了,都想過來沾沾喜氣兒,你不介意吧。”這時,阿奶的家門口涌來了一大幫人,他們用好奇的目光向家里面打量著,老大見狀,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阿娘,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和這些不三不四的鄰居來往,你看,現在生出大禍了吧。”老大嘴里嘟囔著。
“你不了解他們,他們沒有惡意,每個人的出發點不一樣,你要學會站在他們的角度看待我們家的問題,這樣一切就豁然開朗了。”阿奶說著,脫下了圍裙,走到了大門口招呼來家里的街坊四鄰。
他們很快就占據了家里的半壁江山,其中有兩個老女人圍著阿奶嘰嘰咕咕的說著什么,說到盡興處還發出咯咯咯母雞一樣的笑聲,另外兩個老年男人坐在老二和小工坐的沙發旁邊的空位上高談闊論著他們對養鳥兒的心得體驗,還時不時的越過老二,朝那個小工投去好奇的目光。
“你們老年人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小工實在是受不了那兩個老頭怪異的目光,客氣地回應著他們又一次投過來的眼神。
“時間會撫平一切創傷的,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你就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了。”其中一個老頭兒嘿嘿嘿地笑著說道。
魚,排骨,螃蟹和蝦已經陸陸續續上桌了,阿奶鉆進了里屋的床底下,在里面翻箱倒柜地找了起來,發出了叮呤咣啷的聲音。那兩個老女人看著趴在床底下的阿奶偷偷地笑著,轉身坐到了桌子上,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那兩個老頭兒見狀,也趕緊從沙發上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以風的速度跑到了桌子前面坐下,和那兩個老女人一起吃了起來。
“真香啊,阿奶不愧是遠近聞名的烹飪高手啊。”一個老頭兒吧咂著嘴贊嘆道。
“這一切都是因禍得福了。”一個老女人喜笑眉開地說道。
“阿娘,你在床底下找什么,這成何體統啊,讓鄰居們怎么看我們一家人。”老大有些惱怒地對阿奶抱怨道。
“床底下有一瓶珍藏了多年的老酒,還是二十多年前你父親去世時留下的。這些年,我一直沒舍得喝,一直在等待著一個重要的時機,看來今天時機已經成熟了。”說著,阿奶從床底下遞出來一瓶深棕色的液體,液體很渾濁,里面漂浮著許多的雜質,好像有生命一樣在里面跳動著,老大接過了這瓶酒。
桌上的菜已經被這些街坊四鄰吃的七七八八了,紅燒魚只剩下了一根主刺,排骨剩下了一盤骨頭,螃蟹和蝦的殼散落了一桌子,兩個老女人和兩個老頭兒正坐在椅子上用牙簽兒剔著牙。
“我們這么做是不是有些失禮了。”一個胖老女人神色有些緊張地對滿身灰頭土臉的阿奶說到。
“沒事,該吃吃,該喝喝,反正來的都是客。”阿奶一邊說,一邊用一條濕毛巾拍打著自己衣服上的灰塵,那灰塵騰起來很高,包圍了坐在桌子旁的幾個鄰居,屋里頓時烏煙瘴氣,老大和老二拉著阿奶出了屋子。
“這些鄰居們今天反客為主了,她們已經猜出了我們的意圖所以就先下手為強了,阿娘,你不該對他們這樣心軟的。”老二抱怨道。
“人生總是有不一樣的風景。”旁邊傳來了小工的聲音,大家回頭一看,小工也從屋里出來了。
“今天當著這么多鄰居的面,我就和你們三個攤牌了。”阿奶打開了手中的酒,酒瓶里的深棕色液體冒起了均勻的泡沫,那泡沫流出了酒瓶,流到了阿奶的手上,阿奶把酒瓶放到了地上,把被酒浸濕的手在衣服的前襟上使勁擦了擦。
“這人生啊,就像這瓶里的酒一樣捉摸不透。”阿奶帶著哭腔說道。
天色突然陰云密布,他們頭頂的天空上聚集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烏云,霎時間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又一場暴風雨來臨了。
“阿奶,看到你們一家又重新團聚我也就放心了,我該回到橋頭了,暴風雨來了,肯定有許多人在那里找小工補屋頂,您當初找我為的不就是這個嘛。那個鐵皮柜剩下的材料我放在廚房里了,下一次屋頂再漏水還可以接著用。你的兩個兒子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只不過被什么東西蒙蔽了雙眼,現在他們已經回頭了,你就不要再和他們計較了。”小工對阿奶說到。
“他們心里自有掂量。”阿奶用鼻子哼了一聲。
四個人在雨中走著,雨點啪嗒啪嗒打在了他們的頭上和身上,可是沒有人說話,他們又一次陷入了之前熟悉的沉默之中。老大和老二走在后面,阿奶和小工走在前面。整整一天,老大和老二都在揣測著阿奶和這個小工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現在他們更加猜不透了,仿佛身處這茫茫的雨中,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你們不要繼續胡思亂想了,我和小工之間什么也沒有,不要像那些鄰居一樣亂嚼舌根。”阿奶走在前面,突然冒出了一句。
“阿奶,這些事沒必要和他們解釋的,我們心里清楚就好。”小工在一旁附和道。
四個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雨越下越大,茫茫的大雨中,那座鋼筋水泥筑成的大橋在遠方的雨幕中若隱若現,就像一條盤旋在空中的巨龍,阿奶突然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經常在橋邊看日落時的情景了。
“多么美好的回憶啊,只可惜良辰無多了。”
“風雨過后總會見到彩虹的。”小工用愉快的語調說道。
來到了橋頭,這里已經空無一人,所有在這里等活兒的小工都已經離開了,地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工具包放在那里。小工朝工具包走了過去,把它拿了起來。
工具包已經被雨水浸濕,順著包的一角雨水流了下來,流到了橋頭的柱子上。
“我們該走了,阿娘。”老二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披到了阿奶的身上。
“小工有他的難處,可他還能夠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你們真是不懂事的孩子啊。”看著小工在雨中離去的背影,阿奶悲戚戚地說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不要再瞎操心了,我們回家吧。”老大上來攙扶住了阿奶,三個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