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心里一直都有一個開始一段發生在深夜中的旅途的想法，可是每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其他人時，別人都會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白天的事兒還沒弄清楚呢，怎么就開始琢磨晚上的事。晚上發生的事都是一些虛無縹緲，朦朦朧朧的抽象事物，你難道要將自己陷入這無邊無際的痛苦中嗎？”

“可是黑夜里有白天看不到的風景啊。”

“你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啊。”

胖三兒是阿信最好的朋友，雖說阿信認為胖三兒已經和他達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可是胖三兒的心里對這件事有自己的定義。阿信這種人沒有什么朋友，把所有看他時偶爾流露出善意和同情目光的人都稱之為朋友，胖三兒只是多看了他幾眼，僅此而已。

“胖三兒，這種土里刨食的日子你還沒有過夠嗎？你看看都什么年代了，我們不要被時代拋棄了。”阿信手里捻著一把黃沙說道。

“你難道要做時代的弄潮兒？”胖三兒瞪了阿信一眼，給牲口棚里的那頭騾子套上了嚼口。

午夜時分，村子里漆黑一片，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來到了一戶門前，學著村子里經常出現的斑鳩鳥咕咕咕地叫了起來。

“咕咕咕，咕咕咕。”

“這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個人影推開了門，走到了院子里，月光撒在他的身上，就像沙漠里的孤鷹。

“總有說再見的那一天，人啊，逃不出這個宿命的。”門外傳來了阿信的聲音。

“看來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啊。”胖三兒一轉頭，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灰驢巴士正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等著，引擎開著，發出突突突的聲音。車里的人都把脖子伸出窗外焦急地四處張望著。

“老李大哥，你說這地方前不著村兒后不著店兒的，大半夜的，能有人坐車嗎？”一個五十多歲嘴巴尖尖的瘦女人朝著司機不耐煩地嚷嚷道。

“不要問不該問的事情，該來的總會來的。”司機坐在駕駛室里，翹著二郎腿哼了一聲。

“終于到了，這灰驢巴士真是黑夜里的一道風景啊。”阿信拖著大包小包艱難地上了巴士。

“這樣的夜晚總是令人感到無比沉醉啊。”司機嘿嘿嘿地笑著，阿信對這人說的話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你說這話是在暗示些什么嗎？”阿信一回頭，沖著司機甩出一句。

“旅途中誰也不知道會看到什么樣的風景。”司機一掛擋，一踩油門，汽車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向著濃濃的夜色中駛去。

村子與村子之間的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灰驢巴士上下來回顛簸著，阿信的胃里感到了一陣很不舒服的感覺，有一種翻江倒海的沖動。可是看看坐在他身旁的其他人，他們的表情卻很自然，完全沒有一絲痛苦的跡象。

“還是年輕啊，勇氣可嘉，勇氣可嘉。”旁邊的一個老大爺湊上前來，在阿信的耳邊耳語道，阿信聞到了一陣帶著腐爛味道的惡臭。

不一會兒，車廂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鼾聲，阿信四下打量，是一個坐在他左前方的二十多歲的姑娘發出的。這姑娘穿著一件印著碎花兒的粉色連衣裙，腳底下卻穿著一雙棉布的千層底布鞋，一只腳穿著鞋，另一只腳光著，尼龍襪子上有好幾個大洞，讓人忍俊不禁，阿信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很久沒有看到有人這樣發自內心地笑了，這個世界真奇怪，總是在漫長的旅途中遇到一生的知己。”那個姑娘突然睜開了雙眼，那震耳欲聾的鼾聲也消失了，回過頭來盯著阿信的眼睛說道。

“還是來打撲克吧，要不然這漫漫長夜我可不知道該怎么熬過去。”那個口氣很重的老大爺從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副撲克，拉著阿信和那個姑娘就開始了一場牌局。

“這副撲克牌是我在路上的小賣部買的，我買了一包煙，那個胖女人非要把這副撲克牌塞給我作為禮物，我和她平生素未相識，這地方的人真是熱情啊。”老大爺說著，開始發牌。他并沒有像平時正常發牌那樣把撲克牌一張一張地分別發給牌桌上的人，而是一股腦兒把一摞牌都給了阿信，把另一摞牌給了那個姑娘，自己手里只剩下了三張牌。

阿信仔細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這把牌，這把牌所有的數字都是一樣的，都是阿拉伯數字254，只是每一張撲克牌上面的花色并不一樣，有的是山茶花，有的是茉莉花，有的則是牡丹花。

“我是個花匠，撲克牌上面都是我種的花兒。前面不遠處就路過我的花圃，晚上正是鮮花盛開的時候，你們要是不介意，就隨我一起看看吧。”老大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這個老東西，原來這樣別有用心，用這種傳銷的手段引誘我們中途下車。可是誰不愿意在這樣的夜晚看著花兒們開放呢。”姑娘說著，臉上還蕩漾著花一樣的笑容。

十分鐘以后，巴士在一片漆黑無比的荒原上停了下來，老大爺走到了車門口，招呼著車里的人下車。

“大家休息一下，前面的旅途還很長，順便到我的花圃參觀一下。”

巴士里的人呼的一下全都站了起來，排著隊開始往車外面走去，阿信也被后面的人推著向前走去。

“這花匠是遠近聞名的能人，這樣的機會可不要錯過了。”人群中有人嚷嚷著。

下了車，荒原上的夜風很大，吹的人睜不開眼睛。大家都歪歪斜斜地互相擁抱著以防被風吹走了。

“這個季節的天氣就是這樣的，沒有風，荒原也就不能稱之為荒原了，大家說是嗎？”老大爺信心滿滿地問道。

“說的太對了。”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老大爺在腳下的土地上摸索著，突然掀開了一塊木板，里面露出了微弱的燈光和一列通往地下的臺階。

“花圃就在下面，考慮到花兒的生長環境需求，我們特意修建了這樣一個四季恒溫的花圃，大家多提寶貴意見。”說著，老大爺就帶頭鉆進了地下通道，后面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跟了進去。

通道很矮，阿信不得不低著頭走，剛一進地下通道，芬芳的花香就朝著人群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這花匠果然名不虛傳啊，真的不能以貌取人啊。”人群中有人說到。

“還沒看到花兒呢，不要這么著急著下結論。”又有人反駁道。

通道變得越來越窄，里面的燈光也越來越昏暗，花匠不停地打著噴嚏，還用袖子胡亂地擦著流到衣服前襟上的鼻涕。

“說來真是諷刺啊，一個花匠居然對花粉過敏，真是男怕入錯行啊。”姑娘訕訕地笑著說，人群中發出了一陣哄堂大笑。

花匠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使勁地擤了擤鼻涕，黃黃的濃液甩到了通道的墻壁上。

“這花匠一點兒也不講究個人衛生，這樣的人能培育出什么樣的花兒。”人群中響起了鄙夷的聲音。

“不要以貌取人啊，這花兒匠說不定是能人異士呢。”有人反駁道。

再往前走，深處的通道變得越來越寬敞，越來越通透了，就像有無數道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

“這才是花圃應該有的樣子啊。”眾人贊嘆道。

推開了一扇大鐵門，眼前出現了許多五顏六色的鮮花兒，這些花兒的顏色鮮艷的有些不真實，呈現出一種令人恐怖的場景，可是花兒匠滿臉的驕傲，像欣賞自己的孩子一樣欣賞著花圃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