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轉(zhuǎn)過街角時,正見鳴玉坊朱漆大門被兩條碗口粗的鐵鏈鎖得死緊,新貼的封條在風(fēng)里掀起一角。門前聚著三三兩兩的百姓,交頭接耳聲此起彼伏。
“這鳴玉坊好端端的怎么就封了?是出什么大事了?”賣針線的婦人攥緊竹籃,探著脖子往前頭瞧。
挑著菜擔(dān)子的老漢壓低嗓門:“昨夜有人瞅見,衙門的人用白布單子裹著具尸體抬出來,血淌了一地,紅得瘆人!”
“這是真出人命了啊?”膽小的娘子嚇得捂住嘴,鬢邊絹花跟著亂顫。
“這陣仗還能有假?”一個男人擠過來,袖管挽到肘部,露出曬得黝黑的胳膊,“我堂哥就在前頭當(dāng)差,說是……”說到一半,男人突然噤聲,喉結(jié)滾動著往四周瞥了瞥,“反正八九不離十了!”
話音剛落,人群突然如沸水般騷動起來。
面色鐵青的捕快攥著腰間刀柄上前,大聲呵斥道:“都散開!都散開!衙門辦案期間擅自聚集者,當(dāng)街拿問!”
聞言,人群頓時如潮水分向兩邊,程庭蕪也被擠得東倒西歪,就在她險些撞上一旁的貨攤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扶住她的手臂,帶著熟悉的冷意。程庭蕪踉蹌著站穩(wěn),轉(zhuǎn)頭正要道謝,卻撞進賀云驍波瀾不驚的眼底。
“多謝。”
她下意識開口,聲音比預(yù)想中要弱些。
賀云驍收回手,撣了撣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平淡,不帶半分溫度:“連站都站不穩(wěn)的話,就別來湊這熱鬧了。”
程庭蕪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騰”地冒上來,她瞪著那張冷臉,腹誹這人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偏生還不得不與這人同行,只能狠狠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時故意踩出重重的腳步聲。
在捕快冷硬的威懾下,百姓們都不敢逗留,三三兩兩抱著竹籃、攥著帕子快步散開,只剩幾個膽大的縮在街角探頭探腦。
“從昨夜熬到這會兒,總算是能喘口氣了……”
兩個捕快倚著墻根蹲下,其中精瘦漢子扯下腰間水囊,喉結(jié)滾動著灌了幾口水,蔫蔫地晃了晃空水囊。
“尸體早讓仵作帶回去了,現(xiàn)場該勘驗的也都勘驗了,愣是沒找到啥有用的線索,”滿臉絡(luò)腮胡的捕快用袖口蹭了把額角汗珠,眼珠往緊閉的坊門瞥了瞥,“你說……該不會真有妖怪作祟吧?”
“這種事兒少議論,上頭說了,按尋常命案走流程,別瞎琢磨。”精瘦漢子將水囊別回腰間,拍著屁股站起身。
絡(luò)腮胡捕快突然重重哼了一聲,肥厚的手掌拍在大腿上:“狗屁流程!先前那兩樁案子,哪個不是斷在離奇處?沒鬧出人命時,大人糊弄咱們也就罷了,如今都出了這般血淋淋的案子,還接著糊弄?當(dāng)老百姓都是瞎的!”
“有這揣測的閑工夫,不如早些收隊回衙門啃饃饃來得實在。”精瘦漢子突然旋身,食指狠戳同伴胸口,“記著,咱們當(dāng)差的,還是少沾陰詭事才能保平安。”
絡(luò)腮胡捕快望著同僚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嘴唇抿成一條線,末了才伸手摸向空癟的肚子,悶聲應(yīng)了句:“……說的也是。”
一盞茶后,捕快們結(jié)隊離開,靴聲漸遠。
程庭蕪與賀云驍隨即閃身,拐進西側(cè)小巷,繞到鳴玉坊后方。仰頭望去,鳴玉坊三樓西南角的窗扇歪斜著,與墻體間露出寸許寬的縫隙,窗下墻角堆著些雜七雜八的木箱。
程庭蕪估算著木箱承重,若踩穩(wěn)最上層那只半開的木箱,借力躍上墻頭,再抓住雕花垂柱……想進去,倒不是沒可能。她正踮腳丈量距離,冷不防瞥見道黑影掠過眼前,眨眼間賀云驍已穩(wěn)穩(wěn)落在三樓。
他垂眸望向底下仰頭張望的少女,敲了敲窗框:“快上來,在底下發(fā)什么呆?”程庭蕪?fù)П鄱⒌哪樱牡装盗R這人屬猴的不成,動作快得像道虛影。
為了不落于人后,她后退半步微蹲,足尖猛地蹬地,借著沖力躍上半人高的木箱。膝蓋微屈卸力的瞬間再度起跳,攥住垂柱雕花,在半空擰腰轉(zhuǎn)了個漂亮的弧度,如片羽毛般輕盈落進屋內(nèi)。
“跟上。”
賀云驍甩袖時帶起陣風(fēng),瀟灑姿態(tài)氣得程庭蕪磨了磨后槽牙。不過謹(jǐn)慎如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做好了善后工作,先貼窗沿向下瞥了眼,確保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才抬手將歪斜的窗扇合嚴(yán),掏出懷中發(fā)燙的溯靈羅盤。
自羅盤上次進城感應(yīng)到器靈的存在后,便陷入了沉睡,此刻指針在盤內(nèi)微微震顫,雖不如初次爆發(fā)時那般劇烈,卻隨著她位置的改變,擺動幅度愈發(fā)明顯。
程庭蕪拿著溯靈羅盤沿走廊向東而行,走廊盡頭的雕花窗欞透進日光,將廊下朱漆柱照得發(fā)亮,卻無法驅(qū)散周身的陰涼。昨夜尚是笑語盈廊,絲竹不絕,此刻唯余鞋底碾地的細碎聲響,聲聲叩在空寂里,清晰可聞。
轉(zhuǎn)過回廊,溯靈羅盤的指針突然劇烈震顫,隨即定住。瞧向指針?biāo)傅奈恢茫掏ナ徯南铝巳唬磥磉@便是昨夜那牡丹姑娘出事時所在的屋子了。
“賀云驍,過來。”
她側(cè)身招呼正在廊下查看的男人。
賀云驍抬眸時,恰好看見少女逆光而立的剪影,他挑眉道:“賀云驍?如今竟這般不客氣了?”
程庭蕪翻了個白眼,滿不在乎道:“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再說了——”她故意拖長尾音,“狩靈一脈早就不歸屬于鎮(zhèn)邪司了,你這首座大人,可管不著我。”
賀云驍?shù)挂矝]太將此事放在心上,徑直朝程庭蕪所在的位置走來:“可是有線索了?”
程庭蕪將羅盤往他眼前一亮,指針正震顫著指向雕花木門:“喏,你瞧,羅盤指向這里,說明這里有器靈活動過的氣息。”
她將羅盤收入懷中,掌心貼上木門,雕花縫隙里滲出絲絲涼意。程庭蕪深吸口氣,輕輕一推,木門發(fā)出吱呀的輕響,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裹挾著未散的香粉味撲面而來,熏得二人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