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蕪當即心下咯噔一聲,暗呼不好,此事恐生變故。
許山有些急了:“你明明買過的啊!我們還因為這事拌過嘴的,你忘記了嗎?”
翠兒緩緩抬起頭,包著素布的腦袋微微歪斜,瞳孔在晨光中泛著異樣的灰蒙:“我沒有買過畫……從來沒有……”
“這……這是咋回事啊?”許山額頭冒出汗珠,扭頭看向程庭蕪時眼神發慌。
恰在此時,翠兒突然捂住臉低聲啜泣起來,肩頭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嗚咽。許山見狀立刻慌了神,再不敢追問,手忙腳亂地朝程庭蕪比劃:“你們、你們先出去吧!我妹妹受不得刺激!”
棉布門簾落下的瞬間,程庭蕪清楚的看見翠兒抬起頭,那雙灰蒙的眼睛正隔著門縫直直盯著自己,嘴角咧開一個僵硬的弧度。
可下一秒,那灰蒙的色澤便如潮水般退去,翠兒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剛從混沌中驚醒,眼底只剩下虛弱與困惑,全然不知方才發生了什么。
賀云驍在院中將里頭的情形盡收眼底,待程庭蕪退到外頭,他指尖微勾收回附著在對方袖口的靈力,不動聲色上前半步,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翠兒身上有古怪。”
程庭蕪心領神會,壓低嗓音回應:“我剛才也察覺到了,定是器靈短暫現身操控了她。如今它已然察覺我們的動作,往后得更謹慎應對。”
賀云驍目光掃過虛掩的門縫:“器靈可會對她再下手?”
“應該不會,器靈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翠兒的青絲既已得手,它便不會在同一個目標上多浪費時間和精力。”
程庭蕪頓了頓,繼續補充道,“換句話說,這器靈只會攫取它瞧得上的至美之物,就像從牡丹身上取走最雪白光潔的肌膚,從翠兒這里奪走最烏黑順滑的發絲,它只對最好的部分感興趣,其余殘損對它而言毫無價值。”
“雖然翠兒這段日子以來情緒一直都不太好,可她年紀輕輕的也不至于忘事吧?況且她真的買過畫,我記得很清楚。”就在二人密談時,許山仍獨自站在原地糾結著。
見從翠兒身上無法直接獲取線索,程庭蕪只能從許山這著手:“你可曾仔細瞧過那幅畫,里面畫的是什么?”
許山擰著眉頭,粗糙的手掌蹭了蹭下頜:“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那日翠兒把畫抱回來,我也就瞥了一眼,好像是……”
“可是一幅美人圖?”程庭蕪循循善誘地指引道。
“哎!對!”許山猛地點頭,“那畫上,的確是一個女人。”
程庭蕪追問:“具體畫的是女人哪個部位?或是她在做什么?”
“她側身蹲在溪邊石頭上,正低頭洗頭發呢,那頭發黑得跟墨似的,一直垂到水里,把半塊石頭都蓋住了。”他忽然打了個寒噤,“說起來有些奇怪,水中明明有她的倒影,卻沒畫她的臉。”
賀云驍與程庭蕪交換眼神,昨日的推斷果然沒錯,器靈正是借由這些美人圖鎖定目標,從受害者身上攫取它所渴求的美麗部位。
“那幅畫呢?還在嗎?”
許山本能的開口回答:“那畫就在翠兒屋里掛著的!”可話音剛落,他語氣中就帶上幾分遲疑,喃喃道:“奇怪,這些天進去送飯時,好像是沒瞅見……”說罷便撩開門簾,風風火火沖進了里屋,“我進去找找,你們稍等!”
趁這空隙,三人在院中低聲交流。
夏尋雁眼底泛起興奮的光:“這下總算能確定了,這些畫果然有問題!可咱們怎么把那器靈引出來?”
程庭蕪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語氣篤定:“這不難,都說打蛇要打七寸,器靈越執著于什么,我們就越要扼住什么。”
“如今看來,它對女子的美麗容貌有著病態渴求,而我們已將它用來作祟的畫卷都買了回來,城中短期內應不會再添新的受害者。眼下只需多在城內明察暗訪,斷絕它故技重施的可能。”
“我們攪亂了它的計劃,這器靈按捺不住時定會主動現身,守株待兔即可。”
夏尋雁聽得連連點頭,隨即又蹙起眉頭:“那躍風獨自留在客棧,不會有危險嗎?”
程庭蕪從容搖頭:“躍風是男子,并非器靈的目標,況且那東西慣于夜間作案,客棧白日人多眼雜,它斷不會冒險。”見夏尋雁仍有些憂心,她又補了一句,“等這邊事了,咱們盡早回去便是。”
見賀云驍始終沉默,她忽然側過身:“你對這安排沒異議吧?“
“沒有。“他抬眸時,陽光正碎在他微蹙的眉峰上,“你比我預想的要更敏銳。“
原以為久居云棲谷的程庭蕪會疏于塵事,卻不想這一路追查器靈時,她總能在細微處窺見破綻,看似狡黠跳脫,眼底卻藏著勘破虛妄的清明。
程庭蕪聞言意外挑眉,唇角勾起抹戲謔:“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首座大人竟然夸我了,真叫人受寵若驚。”
賀云驍看著她這副貧嘴模樣,索性別過臉去,將方才那點難得的柔和打散:“還是一樣的聒噪。”
沒過多久,許山突然跌跌撞撞的折返回來,臉色煞白:“畫……畫沒了!”他指著里屋,手都在發抖,“梳妝匣、箱柜都翻遍了,連畫軸影子都沒有!好端端的畫怎么會憑空消失?”
與許山的慌張對比起來,程庭蕪一行人要顯得鎮定許多,這畫的消失恰在情理之中,若仍留存反倒更顯詭異。
程庭蕪壓下眸中的了然,故作惋惜地輕嘆了口氣:“唉,太可惜了,看來是我與這畫無緣,那便先告辭了。”
許山茫然地眨了眨眼,喉頭滾動著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個木訥的點頭。
待程庭蕪一行人回到客棧,一進門就見躍風抱著畫軸坐在大堂的正中央,見他們回來,興奮的彈起來。夏尋雁盯著他滿身歪斜的綁帶,哭笑不得:“你這是做什么?把畫當孩子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