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設在皇宮西北角,一處偏僻陰暗的院落。
這里常年不見陽光,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一股血腥和絕望的味道。尋常宮人,無不對此地敬而遠之。
白若曦的軟轎在慎刑司門前停下,掌事太監劉通聞訊,連忙帶著幾個小太監出來迎接,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奴才給瑾充媛娘娘請安,不知娘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娘娘恕罪。”劉通躬著身子,態度恭敬至極。他深知眼前這位主兒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物,剛經歷刺殺,圣眷正濃,萬萬得罪不起。
“劉公公不必多禮。”白若曦由琳瑯扶著下了轎,目光淡淡掃過慎刑司陰森的門楣,“本宮今日前來,是想了解一下瑤光閣姜美人被害一案的進展。”
劉通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如常,笑道:“回娘娘的話,此案正在加緊審理。目前來看,諸多證據都指向了瑤光閣的虞美人。麗貴妃娘娘也親自下令,務必嚴查,不可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他特意點出麗貴妃,言下之意便是此事已有定論,不好更改。
白若曦像是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徑直道:“本宮與虞美人有過幾面之緣,深知其為人膽小怕事,斷不會做出殺人害命這等窮兇極惡之事。其中恐怕另有隱情,還望劉公公明察秋毫,莫要冤枉了好人。”
劉通額上滲出些許冷汗,這瑾充媛果然是來者不善。他陪著笑道:“娘娘說的是,奴才們自然會詳查,只是……只是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虞美人她……她也無法自圓其說啊。”
“哦?是何人證,何物證?”白若曦不緊不慢地問。
劉通不敢隱瞞,便將那守夜小太監的證詞和搜出的帶血布條之事簡略說了一遍。
白若曦聽罷,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那小太監的證詞,可曾仔細盤問過?他深夜不眠,在瑤光閣附近游蕩,所為何事?他所見的虞美人,是何等裝束,神色如何?那布條上的血跡,可曾驗明是姜美人的?”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劉通有些發懵。他平日里審案,多是屈打成招,或是憑著上頭的眼色行事,何曾這般細致過?
“這……奴才們正在審問虞美人,尚未顧及這些細節……”劉通支吾道。
“細節往往決定真相。”白若曦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劉公公,本宮想見見虞美人,也想看看那些所謂的證物。”
劉通面露難色:“娘娘,這……慎刑司乃污穢之地,怕是沖撞了娘娘。而且,案犯在審,按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若曦打斷他,“本宮只是想弄清真相,并非要干涉慎刑司辦案。還是說,劉公公覺得本宮不配過問此事,又或者,這案子背后有什么見不得光的?”
這話就有些重了。劉通嚇得連忙跪下:“奴才不敢!娘娘息怒!奴才這就去安排,只是牢房簡陋,還請娘娘稍作等候,容奴才們略作清掃。”
“不必了,帶本宮直接過去吧。”白若曦不想給他拖延和串供的機會。
劉通無法,只得親自引著白若曦往關押虞美人的牢房走去。
慎刑司的牢房陰暗潮濕,散發著霉味。
虞美人被關在一間獨立的囚室里,她蜷縮在角落的稻草堆上,發髻散亂,面色慘白,原本清秀的臉上布滿了淚痕,見到白若曦進來,她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瑾……娘娘……”虞美人聲音沙啞,帶著哭腔。
白若曦示意琳瑯在門外等候,自己則走近了幾步,目光溫和地看著她:“虞美人,本宮問你,姜美人的死,當真與你無關?”
虞美人聞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拼命搖頭:“與我無關!真的與我無關!我殺她干嘛呀,我連養心殿都不想去,我怎么可能去殺人?”
“那你昨夜子時左右,可曾去過姜美人的寢殿附近?”白若曦問道。
虞美人身子一顫,低下頭,小聲道:“我……我去過……但我只是路過……”
“路過?”白若曦追問,“深夜時分,你不在自己寢殿歇息,去姜美人那邊做什么?”
虞美人咬著唇,臉上露出幾分羞怯和慌亂,支吾了半晌,才低聲道:“我……我養的那只小貓不見了,我擔心它亂跑,便趁著夜深人靜出去尋它……姜美人的宮殿外種著幾株貓薄荷,我想著小貓許是聞著味兒去了那里……”
“那你可曾見到什么異常?或者,可有人看見你?”
虞美人努力回想了一下,搖頭道:“我并未見到姜美人,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只是在回來的路上,好像……好像撞到了一個人,天太黑,我沒看清是誰,只覺得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淡淡的蘭花香粉味。”
蘭花香粉?白若曦心中一動。宮中用蘭花香粉的人不少,但若要與此案聯系起來……
“那搜出的布條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虞美人激動起來,“我一早醒來,他們就沖進來說我殺了人,然后就從我枕頭底下搜出了那個東西!我根本沒見過那個布條!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我!”
白若曦點了點頭,虞美人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不似作偽。
她轉向劉通:“劉公公,勞煩將那布條和姜美人的寢衣取來,本宮要親自查看。”
劉通不敢怠慢,連忙命人取來了證物。
那是一小塊淡粉色的布料,邊緣有明顯的撕裂痕跡,上面確實沾染了暗褐色的血跡,而姜美人的寢衣,領口處也有一塊明顯的缺口,與布條的形狀大致吻合。
白若曦拿起那塊布條,仔細端詳。布料是普通的宮制云錦,并無特殊之處。她又拿起寢衣,湊到鼻尖輕輕一嗅。
“琳瑯,你過來聞聞。”白若曦喚道。
琳瑯走上前,依言嗅了嗅,疑惑道:“娘娘,這寢衣上除了血腥味和一些霉味,似乎沒什么特別的。”
白若曦卻微微一笑:“你再聞聞這布條。”
琳瑯又嗅了嗅那塊布條,隨即睜大了眼睛:“咦?這布條上……好像也有一絲極淡的蘭花香粉味!”
此言一出,劉通和虞美人都愣住了。
虞美人急忙道:“對!就是這個味道!我撞到的那個人身上,就是這種香粉味!”
白若曦看向劉通,眼神銳利:“劉公公,這就有趣了。若說虞美人是兇手,她與姜美人撕扯間,布條從寢衣上撕下,沾染了血跡,然后被她慌亂中藏于枕下,那么,這布條上為何會有兇手——也就是虞美人自己身上的香粉味?難道虞美人自己也用蘭花香粉?”
虞美人連忙搖頭:“我不用的!我素來不喜歡想粉,聞不得濃郁的香氣,平日里只用些清淡的花露。”
劉通也反應過來,如果布條是撕扯下來的,那么它應該只沾染姜美人的氣息和血跡。
若上面有第三者的香粉味,那只能說明,這布條曾被那個使用蘭花香粉的人接觸過,甚至,是由那人故意放置在虞美人枕下的!
白若曦繼續道:“而且,你們看這撕裂的邊緣。”她將布條與寢衣的缺口對比,“雖然大致吻合,但這邊緣太過整齊,不像是倉促間用力撕扯,倒像是……用利器小心割裂后,再稍作拉扯偽造的痕跡。”
她的話如同一道驚雷,讓在場眾人都恍然大悟。
“再者,那作證的小太監,劉公公可曾查過他昨日當值之后,都接觸過什么人?得過什么好處?”白若曦目光如炬,直視劉通,“本宮相信,只要順著這條蘭花香粉的線索查下去,再審一審那個小太監,真兇必然水落石出。”
劉通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此刻哪里還敢有半分輕視之心。這位瑾充媛娘娘,年紀輕輕,心思卻如此縝密,觀察如此入微,簡直比他們這些老刑名還要厲害!
“娘娘圣明!”劉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才……奴才糊涂!險些冤枉了好人!奴才這就去查!一定將真兇緝拿歸案!”
白若曦淡淡道:“本宮等著劉公公的好消息。希望劉公公不要讓本宮失望,也不要讓皇上和麗貴妃娘娘失望。”她特意加重了“麗貴妃娘娘”幾個字,意有所指。
從慎刑司出來,琳瑯一臉崇拜地看著白若曦:“娘娘,您真是太厲害了!奴婢都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白若曦唇邊露出一絲淺笑:“這后宮之中,每件事背后都可能藏著無數的算計。要想活下去,就必須看得比別人更深,想得比別人更遠。”
她知道,蘭花香粉這條線索,最終會指向誰。
她不記得宮里有誰喜愛用上好的蘭花香粉。
“回宮。”白若曦輕聲道。
她已經布下了魚餌,接下來,就看那條魚會不會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