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生存許可證

生存許可證第一集

雨下得不對。倫敦的雨是青灰色,帶著矜持的涼意,落在古學院褐色的石頭窗欞上。而東京的雨,是鐵灰色的,帶著一股酸銹的味道,狠狠地砸在頭頂新宿區油膩混亂的人行道上,濺起的泥點沾濕了洗得發硬,早已不合身的棉褲褲腳。

赤羽神樂站在“吉田”便利店前那條碎裂了又用水泥填補過的人行道上,廉價塑料行李箱的輪子卡在一塊凸起的瀝青縫里,像一只僵死的甲蟲。神樂茫然抬頭掃視,雨水順著凌亂的黑色劉海,淌過純黑色不帶一絲光亮的眼睛,糊住了視線。

七天。僅僅七天前,他還坐在倫敦一家安靜得像墓地的咖啡館里,面前攤著厚重的哲學書,紙頁邊緣被他無意識摩挲得起了毛邊。一個問題在字縫間反復跳出來,“活著的意義”。那時這只是學院派的無病呻吟,如同午后閑談天氣般無關緊要。

三通越洋電話將這意義徹底砸碎。母親的哭泣聲歇斯底里地穿透電流,父親只有一句沙啞短促的“回來”,隨即是聽筒砸落桌面的巨大噪音。

三天后,他站在成田機場的到達廳,手中攥著薄薄一頁紙,父母因挪用巨款證據確鑿入獄的消息。他聽見機場廣播里冰冷的日語報站聲,那一刻,仿佛同時聽見監獄鐵門轟然關閉的回響。沉悶,巨大,切斷了一整個過去的世界。

為什么活著?倫敦課堂上咀嚼的句子像藤蔓一樣纏緊喉嚨,窒息感堵在胸口。每一次喘息,都變成對這個可笑問題無聲的嘲諷。

他拖著卡死的行李箱,像個笨重的幽靈,在陌生街頭游蕩。胃里空空如也,雨水滲進帆布鞋,襪子和腳底板粘成一片冰冷。

他停下腳步,站在一家便利店巨大的玻璃窗前,霓虹燈招牌刺眼地閃爍著“24小時營業”,把櫥窗里陳列的、包裝精美的食物照得五彩斑斕。隔著薄薄的玻璃,一盒金黃的炸雞塊散發著誘人的氣息。有個年輕女孩正背對著玻璃窗排隊結賬,一個小小的鏈條包斜挎在她纖細的腰肢一側,拉鏈只虛虛地合上一半,里面折疊的粉色鈔票露出一角。

念頭幾乎是生理性的,根本不需要思考。倫敦西區那些酒吧后巷的演練,此刻如同冰冷的程序瞬間啟動。他像一條貼近墻根的影子,腳步輕得像不存在,指關節卻繃得死緊。一步,兩步,身體幾乎沒帶起一絲風,掠過那女孩身側。指尖冰涼的觸感,是金屬拉鏈。快,再快一點!鏈條包粗糙的皮革掠過手背的剎那,一種久違的、令人作嘔的麻痹感瞬間爬上脊柱。下一秒,錢夾已經被死死攥在汗濕的掌心。

他沒有回頭。心臟在身體里瘋狂撞擊,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跑!穿過黏糊糊的、水坑遍布的小巷,霓虹招牌上的日文扭曲成舞動的紅色蚯蚓,刺鼻的廉價香水混著雨水的鐵銹味堵在鼻腔里。

胃里的灼燒感奇跡般地消退了,只剩下一種尖銳的空白,像被利器剜去。他喘息著停下來,靠在一條晾滿濕衣服的后巷墻壁上,冰涼的濕氣透過單薄的衣服滲入肌膚,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指尖顫抖著翻開錢夾,幾張千元紙幣,還有幾張粉色的萬元大鈔。

雨更大了,豆大的水滴砸在晾衣桿上,發出沉悶的啪嗒聲。他幾乎是拖著步子挪出巷口的,幾步開外就是一家狹小的快餐店,油膩的玻璃門內傳出嘈雜的人聲和料理的味道。

他推開門,一股溫熱渾濁的空氣夾雜著劣質油脂的氣息撲面而來。收銀臺后油膩的燈管下面,一個女人抬起浮腫的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豬排飯,加味噌湯。”神樂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磨過喉嚨。

滾燙的食物端上來。炸過的豬排邊緣微微卷曲、泛著焦痕,味噌湯寡淡得像是洗鍋水。他機械地把飯粒連同肉屑塞進嘴里,麻木地看著窗外流淌著臟水的街景。活下去。這個念頭再次滑過意識,冰冷,不帶任何光澤,他甚至懶得再去想“為什么”。他需要一張桌子,一盞燈,一個能容身的屋子,即使那屋子不過是薄紙箱搭成的窩棚。

在倫敦地鐵最混亂的站臺練就的本能再次接管了他,手腕翻轉之間,一個放在公園長椅上、主人剛好起身去打球的男士公文包就落入了他的破舊帆布袋深處。緊接著是銀座街頭,那個舉著手機忘我自拍、完全沒注意手肘下方昂貴手袋的女士……動作流暢得令人心寒,每一次得手,都讓心里那個叫良心的空洞擴大一分,但里面除了荒蕪的回響,什么都不剩下。錢夾漸漸鼓脹,像一顆沉甸甸的毒瘤掛在他身上。他不敢細看里面的數目。

夜晚,他拖著行李箱鉆進新宿區一條更深處,墻壁布滿霉斑蛛網的死巷。巷子盡頭擠著幾棟銹跡斑斑、似乎隨時會轟然倒塌的膠囊公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垃圾和下水道悶熱的混合怪味。

管理員是個臉上刻滿溝壑的老頭子,眼神渾濁得像兩潭死水,只在瞥見他掏出的那些新舊不一的鈔票時才略微渾濁地轉動了一下。“二樓拐角,”老頭叼著劣質煙卷,煙味濃得嗆人,“走廊盡頭那個柜子……放你那堆破爛用的。”老頭沒問他是誰,從哪里來,神樂也什么都沒說。這種沉默,在油膩的霓虹光下,顯得骯臟而安全。

房間像個鐵皮罐頭,狹小得轉個身都困難。鐵皮墻壁被無數租客剮蹭得坑坑洼洼,天花板矮得幾乎貼上他的頭發。沒有窗戶,唯一的燈光來自門上方一道狹窄的磨砂玻璃透進來的街燈。

他把自己扔在墻角唯一一塊散發著濃重霉味,布滿可疑斑點的塌陷薄墊上,塑料行李箱橫在那里,像一具被遺棄的尸體。角落里蜷縮著一只肥碩油亮的蟑螂,飛快地爬過他視線邊緣,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神樂躺在那里,天花板上滴落的不知是水還是污物的東西正好落在眉心,帶來一絲冰涼的滑膩感。他閉上眼。為什么還要活著?這問題又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緊他的心臟。

時間在混亂的夢境和窗外的噪音中流逝。僅僅一個小時后,強烈的饑餓感再次將他喚醒,猶如一條冰冷的金屬鎖鏈纏繞住腰腹,勒得他喘不過氣。錢已經不多,那點不義之財,在這座張開血盆大口的城市里,僅僅換來了角落里這塊散發霉味的墊子。他強迫自己坐起來,后背僵硬得像生銹的鐵皮。

路過一家便利店時,玻璃門上糊著的招工海報從腦海里浮起——橘黃色的底子,黑色的打印體大字:“急募!夜勤!”

鏡子貼在吱呀作響的鐵皮墻上,布滿裂紋。神樂盯著鏡子里那張臉,蒼白的皮膚下透著一層病態的青,眼窩是濃墨似的陰影,整個人像是剛從墳墓里爬出來又去漂了個灰白。他扯了扯嘴角,試圖制造一點“活氣”,卻只看到肌肉僵硬的抽搐。

他從行李箱最底層翻出最后半管發膠,把過長的黑發草草向腦后攏了幾綹,想蓋住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陰郁,但這努力幾乎徒勞。他套上唯一一件算得上干凈的素色襯衫,衣服明顯小了,肩膀繃得難受。

推開油膩的便利店玻璃門,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熟食和清潔劑混合的氣味。老板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臉油膩得似乎能刮下一層油膏,套著件印有便利店logo的劣質圍裙,上面濺滿了不明污漬。他瞇著眼,上下打量著神樂,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處理品。

“高中生?”老板捏著那張用廉價打印店劣質紙張打出來的假簡歷,語氣里滿是狐疑。神樂甚至在上面編了個某所他只在路過時瞥見過校門的普通高校名字。

“休學了。”神樂的聲音平平地從喉嚨里滾出來,眼皮低垂著,視線落在老板的指甲縫上。他甚至盡力調動起臉部僵硬的肌肉,試圖擠出一個“禮貌”的、被生活打磨過應有的“積極”表情。但那笑容牽強地掛在臉上,如同一個快要散線的破舊木偶露出的詭異假笑,下一秒就可能掉下來。

老板的目光在他臉上和那假簡歷之間來回掃了幾次。最后,他嘟囔了一句,吐詞含糊,大約是抱怨人手實在緊張,又瞥了眼神樂過于瘦削的肩膀。

“試一晚,”他敲了敲玻璃柜臺,“就今晚夜班,時薪一千。干不好就走人,懂?”

“明白。”神樂垂下眼瞼,避開了老板的目光,指尖在身側微微蜷縮。夜班時間漫長而混沌。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亮得刺眼,像是要榨干人最后一絲精力。門口那只感應“歡迎光臨”的電子門鈴,在死寂的夜里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神樂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木偶,機械地重復著收錢,找零,把冷冰冰的飯團或便當加熱,塞進購物袋的流程。動作因為疲憊而遲滯僵硬,像生了銹的齒輪。

店里零星的幾個客人:深夜里游蕩的醉鬼,身上散發著濃重酒氣,眼神迷蒙。或是臉上掛滿宿夜未眠痕跡的加班族,西裝皺得像咸菜,頭發亂成一團,視線呆滯地盯著熱柜里的肉包子發呆。他們都拖著沉重的疲憊,像是這座城市運作中報廢的零件,被隨手扔進夜的黑洞里。

看著他們,神樂腦子里那個該死的問題又冒出來,盤踞不去:“活得……有什么意思?”

時間如同沾了污垢的膠水,黏稠得難以流動。破曉時分,天空泛著一種污水似的灰白色,玻璃門外的街道像水洗過般空曠而死寂。

神樂靠著冰冷的冷飲柜滑坐在地板上,水泥地的寒意刺進骨頭縫里,疲憊像無數根細密的鐵釘扎入骨髓。

饑餓還在持續灼燒著胃壁,身體被抽空,只剩下一個沉重的空殼。每一次吸進混著食物加熱后帶著油腥味的冰濁空氣,肺部都傳來鈍痛,眼皮重得像墜了鉛,每一次眨眼都需要巨大的力氣。他困極了,只想合上眼,哪怕片刻也好,把這惡心的世界徹底關在眼皮后面。為什么……還要撐著?

就在這時,一聲尖利的剎車音驟然劃破破曉的寧靜。像一把冰冷的刺刀,瞬間切開了便利店粘稠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靜。

神樂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里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被抽干,又倒灌回四肢百骸,激得他整個人不受控地顫抖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冷飲柜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透過巨大而骯臟的落地玻璃窗,一輛閃著紅藍警燈的白色警車,粗暴地斜停在便利店門前狹窄的步行道上,車輪碾過路邊的積水坑,激起渾濁骯臟的水花。那冰冷刺目的紅藍色燈光瘋狂地旋轉、跳躍,無情地潑灑在神樂慘白的臉上。輪胎碾過水坑的嘶啞摩擦聲還未落地,便利店的玻璃門就被一股蠻力推開。

“喂!那邊!坐著那小子!”率先闖進來的警員聲音洪亮如撞鐘,眼神像鉤子一樣盯住癱坐在地上的神樂,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壓迫。另一位警員緊隨其后,皮鞋踩在光滑的瓷磚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制服肩章上的金屬徽記在慘白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冷得如同鋒利的刀片。

老板也驚慌失措地從后面的小倉庫里鉆了出來,手里還捏著半盒打開的泡面,湯水順著盒壁淌下,在他油膩的圍裙上洇開一小塊深色污漬。他視線驚恐地掃過神樂煞白的臉,又看向警察,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沒擠出來。冰冷的氣氛像是凍住的湖面。

“站起來!”第一個警察語氣更重,往前逼近一步,那高大健碩的身體幾乎把從背后貨架透來的所有光線都遮擋殆盡,巨大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神樂身上,“昨天夜里,前兩趟車上的幾個被偷錢的受害人,描述的疑犯特征,可跟你對得上號啊!走一趟!”

那警察制服上的每一道褶皺、肩章上的每一粒微塵、鞋沿上的每一滴泥點,都在慘白的燈光下無限放大。那令人窒息的陰影徹底將癱坐在地上的神樂吞噬。另一個警察的手快速抓住了神樂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另一只手已經搭上了腰間的警具,發出細微卻令人膽寒的皮革摩擦聲。

冰冷的汗水順著神樂的脊椎快速滑落,衣服緊緊黏在背上,激起一陣無助的,強烈的惡心感。

“我……”他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鐵鉗緊緊掐住,灼痛撕裂般蔓延,卻一絲聲音也擠不出來。老板渾濁的眼睛在警察和他之間驚恐地來回掃視,那只油膩膩的手甚至悄悄開始往圍裙口袋里縮,仿佛要藏起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切都結束了。倫敦學會的伎倆,不過是他生命終章前一個倉促又骯臟的注腳罷了。果然……真的活不下去。這個念頭冰冷地滑過大腦,反而帶來一種奇異、令人戰栗的輕松感。這樣也好。這荒謬,可笑,沉重的旅途,終于到頭了。

“哎呀,這可真是……”一個年輕的聲線突兀地切入這凝固的緊張空氣里,語調平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并不顯得傲慢的親昵和意外,“……不該在這里遇到吧?”

所有人的目光——神樂、警察、老板——都像是被無形的線猛地扯動,齊刷刷地向門口投去。便利店的自動感應門無聲地滑開,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立于門口,逆著街邊開始染上破曉金光的微曦,身影被勾勒得清晰而優雅。

他和神樂明顯不是一種人。霧凇凝結般的銀藍色短發在額前分作兩縷,右側的齊劉海自然垂落,像是被晨露打濕后隨意流瀉的月光,左側則自然收束至腦后,在左耳后扎成一個略顯凌亂的丸子頭。琥珀似的瞳孔,虹膜邊緣流轉著細碎的光屑,像是將整座秋日森林的琥珀色都揉碎了融在其中,睫羽如蝶翼投下陰影,像被月光雕琢過的玉器,線條冷冽卻又帶著某種柔和的弧度,像是雪山頂峰未融的冰晶。

他穿著剪裁極為服帖,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深色制服,衣領邊緣流暢地鑲著一條窄窄的、純得發亮的銀邊。最醒目的,是他左胸處佩戴的徽章,深藍為底,一彎金色的新月優雅地懸在頂上。神樂的瞳孔被那徽章反射的微光刺得收縮——那是世久高中,矗立在山梨縣、無數人連仰望資格都沒有的貴族學府標識。

他的步伐從容不迫,純手工皮鞋在瓷磚地面上敲擊出清越而又恰如其分的節奏,既不遲滯,也不倉促。他直接走向了為首的警察,動作流暢自然,笑容帶著點陽光拂過般的無害溫和。

“警察先生,”少年的聲音平和,如同泉水叩擊青石,“剛才在外面剛好聽到了些片段。”他的視線掃過仍在警察的陰影下,臉色灰敗得像一塊朽木的神樂,“這位店員小哥是我的……老相識。”

神樂心頭猛地一悸。“老相識”?這個詞像是從冰冷的深水中突然拋入他滾燙的耳膜,陌生得刺耳。他們何時……認識?

少年的聲音繼續流淌出來,含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和煦笑意:“也許他只是一時糊涂,走了岔路。年輕人,血氣方剛的時候……難免的。”他姿態溫文爾雅,語調不急不緩,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落在當下緊張空氣的縫隙里,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引導力,“不如這樣?他拿了人家的東西,無非是錢的問題。我來負責補償那些受害者的損失,一切從此結束,您看如何?”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坦率地迎視著警察審視的目光,那里面是純粹的澄澈陽光和沒有一絲雜質的高貴坦誠。

“愛知先生,您的意思是……”為首的老練警察眉頭擰了起來,但語氣已經不自覺緩和了幾分,繃緊的制服肩部線條也松弛了些許。另一個警察按在腰間警具上的手,也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

被叫做愛知的少年笑容加深了些,那是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輕松表情:“賠償,我來出,所有的。”他從制服精致的內袋里抽出一個黑色長皮夾,打開后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鈔票。

他取出厚厚一疊萬元大鈔,沒數多少張,帶著一種難以言喻、漫不經心又異常篤定的優雅,輕輕放在旁邊的收銀臺上。那疊嶄新的鈔票邊緣切割得鋒銳無比,在慘白色的便利店燈光下散發出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的光澤。

神樂死死地盯著那些錢,就是這種東西,把父母拖進了深淵。也是這種東西,讓他像只下水道的老鼠般在新宿污穢的巷子里匍匐,啃食垃圾以求活命。它們在他瞳孔里燃燒起來,如同滾燙的烙鐵印上了靈魂。憑什么?憑什么他就得像條狗一樣接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恩惠”?那個衣著光鮮的陌生人?那個世久高中的……“老相識”?一股滾燙的液體猛地嗆上咽喉,帶起血腥的味道。

“這樣處理……我看可以。”為首的警察點了點頭,繃緊的肩膀徹底放了下來。老板立刻湊了上去,點頭哈腰如搗蒜:“對對對,這位少爺說得好,說得好!”另一名警察也松開了抓著神樂胳膊的手,那帶著汗跡的皮膚上清晰留下被用力壓制后的紅痕。

愛知似乎終于舒了一口氣。他轉過身,面向著僵立在那里的神樂。那雙清亮的眼睛里,剛才處理麻煩時那種溫煦又帶著一絲精明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似乎帶著某種好奇或不解的善意,像是看見了一只掉進泥坑的小鳥。

他從那疊鈔票里又抽出了幾張。嶄新的萬元紙幣在他修長干凈的手指間被捻開、展平,動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他向前走了半步,那幾張鈔票在燈光下幾乎要貼到神樂的臉。他微微偏頭,對著神樂那緊抿著,顫抖的唇線,輕聲道:“這個……拿著。以后別這樣了。”

神樂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猛地倒灌回心臟,激得他耳鳴如潮涌,然后又在下一個瞬間狠狠地沖向他冰涼的手腳,帶起劇烈的戰栗。

太刺眼了!愛知指縫間流瀉過來的不只是鈔票的光,更像是不屬于這個污穢骯臟便利店的異類陽光!那種絕對的整潔、絕對的富有、絕對的……毫發無損!

一種被踩到傷口的劇痛與狂怒在血管里轟然炸開,沖垮了理智的堤防。

“誰他媽要你的錢!”喉嚨里爆出的嘶吼不像他自己的聲音,干枯,撕裂,如同被砸碎的瓷器一樣尖利刺耳。

下一秒,他用盡了全身僅剩的力氣,狠狠地一揮手,指甲刮過嶄新的鈔票邊緣,發出類似金屬刮擦的刺耳輕響。那幾張鈔票,像是驟然受驚的蝴蝶,在沉悶便利店的慘白燈光下猛地翻飛起來,混亂地砸向愛知那張毫無防備,寫滿錯愕的俊美臉龐,紙幣邊緣刮過愛知白皙的臉頰,幾道淺紅的印記迅速浮現。

在所有人徹底僵住,店內只剩下紙幣凌亂飄落,摩擦空氣的簌簌聲里,在老板瞪圓的眼睛和警察驚愕的抽氣聲中,神樂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他不管不顧地猛轉過身,撞開離他最近,那個還沒回過神的警察,用肩膀硬生生撞開便利店厚重的玻璃門。

他沖進新宿初明破曉的冷風里,背后傳來愛知微微揚高的、帶著點困惑和急切的聲音:“喂!你等等!……”那聲音在混亂的街道背景音中,像一粒石子投入深井,迅速被他狂奔的腳步碾過的嘈雜聲吞沒。

神樂在跑,拼命地跑。肺葉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反復打磨,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燒火燎的劇痛。鞋底重重地拍打著冰冷堅硬的瀝青地面,震得整個小腿骨都在發麻,他撞開那些早起行色匆匆的路人麻木的身體,無視那些被驚擾后投來的,混雜著不滿與驚訝的目光。眼前的街道,行人,招牌都在劇烈的顛簸中模糊,變形,扭曲。

跑了多久?三個街區,還是更多?他已經不知道。身體像一個被扎破后徹底泄盡所有氣體的破舊皮囊,最后一點力氣從腳跟被強行抽離,膝蓋一軟,整個人轟然向前撲倒,膝蓋重重砸在人行道冰冷的邊緣石上。

骨頭碰擊水泥地帶來的悶響和刺痛讓他瞬間蜷縮起來,滾進旁邊一條狹窄、污穢、堆滿了半腐垃圾袋的小巷的陰影里。冰冷的污水瞬間浸透了他膝蓋處的布料,涼意滲透皮膚,讓那個新鮮的撞傷火辣辣地燃燒起來。

“錢……錢……”他蜷在垃圾箱濕冷的陰影里,額頭頂著膝蓋上那片冰涼潮濕的布料,身體因為劇烈的喘息和胃部的絞痛而不停地抽搐,如同擱淺瀕死的魚。破碎的聲音從緊咬的牙縫里擠出來,充滿了自己都不理解的、巨大的懊悔和屈辱,還有徹底滅頂的空洞:“我……我為什么不拿錢……”

劇烈的自毀沖動狠狠攥住了心臟,像冰冷粗糙的鐵鉗。活著?沒有那點錢,他現在連一頓像樣的飯都買不起!他需要它!他明明需要它!尊嚴?那種東西在垃圾桶里連一塊餿掉的面包都不如!父親扭曲的臉在回憶里閃過,母親絕望的哭泣聲在耳邊尖銳地撕裂空氣。

他果然什么都不是。

“廢物……”神樂把自己更深地縮進巷子最幽暗的,彌漫著垃圾腐臭氣息的角落里,喉頭滾動著,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像是受傷的野獸最后的悲鳴,“赤羽神樂……你……就是個活都活不下去的……”

巷口的街燈在黎明灰白的天光里顯得格外黯淡無力,那光線甚至無法完全覆蓋堆積如山的黑色垃圾袋。他盯著一只從袋子破口處爬出來,正遲鈍緩慢地拖動半片濕透菜葉的肥大蟑螂,眼神空洞得像兩個干涸已久的枯井。

遠處,隱隱傳來那家便利店方向,早高峰車流開始擁堵的,煩躁又空洞的鳴笛聲。

璃溱lien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双牌县| 祁连县| 图木舒克市| 方正县| 凤阳县| 惠东县| 确山县| 特克斯县| 赤壁市| 博湖县| 闵行区| 南溪县| 友谊县| 中方县| 长汀县| 勐海县| 曲麻莱县| 二连浩特市| 江北区| 祥云县| 勃利县| 柳林县| 三河市| 时尚| 易门县| 青岛市| 广德县| 习水县| 神池县| 泸水县| 滨海县| 隆林| 进贤县| 玛曲县| 崇礼县| 平陆县| 新乐市| 广平县| 朝阳县| 巴彦淖尔市| 江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