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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穿過烏云擁抱你

第1章:帝都的夜與“烏云DJ”

鍵盤的敲擊聲在凌晨三點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

唐羽瓊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biāo),指尖懸在刪除鍵上微微發(fā)抖。

甲方第八次駁回她的文案:“不夠炸!不夠痛!戳不到心巴懂不懂?”

窗外霓虹將她的側(cè)臉映成一塊冰冷的調(diào)色板。

突然,手機屏幕亮起——

“爸的透析費該交了。”

“催命鬼”三個字在來電顯示上瘋狂跳動。

凌晨三點十七分。

帝都的夜遠未安眠,但唐羽瓊租住的這間老舊一居室,只有她桌上那臺二手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fā)的慘白冷光,是唯一的光源。鍵盤的敲擊聲單調(diào)、急促,像某種瀕死的節(jié)拍器,在過分寂靜的房間里撞出空洞的回響。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速溶咖啡粉和泡面調(diào)料包混合的、令人作嘔的咸香。

光標(biāo)在文檔末尾的句號后,固執(zhí)地一閃,一閃。唐羽瓊的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細微的顫抖卻無法控制。屏幕上那幾行字,是她嘔心瀝血、反復(fù)打磨了三個小時的帶貨文案核心痛點,此刻卻被甲方爸爸用猩紅的批注無情鞭笞:

“不夠炸!不夠痛!戳不到心巴懂不懂?我們是賣抗衰精華,不是賣棺材!重來!凌晨五點前我要看到能讓我顱內(nèi)高潮的版本!不然尾款別想!”

“顱內(nèi)高潮……”唐羽瓊從齒縫里擠出這四個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一股郁結(jié)的濁氣堵在胸口,燒得喉嚨發(fā)疼。她猛地向后靠進吱呀作響的電腦椅,椅背冰涼的金屬桿硌著蝴蝶骨,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窗外,對面那棟號稱“精英公寓”的玻璃幕墻依舊燈火通明,巨大的霓虹廣告牌變幻著炫目的色彩,將廉價窗簾都染成了流動的調(diào)色板,光怪陸離地涂抹在她疲憊而冰冷的側(cè)臉上。那光鮮亮麗,是另一個世界,與她無關(guān)。

她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胸腔里那團郁結(jié)的濁氣,帶來一陣尖銳的窒息感。她猛地吸了一口氣,混雜著泡面渣和灰塵的空氣嗆得她咳嗽起來。她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杯,指尖卻先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塑料藥瓶。父親那張被病痛和愁苦刻滿溝壑的臉,毫無預(yù)兆地撞進腦海。醫(yī)院催繳單上那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透析,靶向藥……每一個筆畫都重逾千斤。

就在這時,刺耳的震動聲驟然撕裂了房間的寂靜!放在鍵盤旁邊的手機屏幕瘋狂地亮起,嗡嗡作響,在木桌面上彈跳,像一條垂死掙扎的魚。

屏幕上來電顯示閃爍著三個冰冷的大字:“催命鬼”。

唐羽瓊的呼吸停滯了一瞬,胃部條件反射地抽搐。她盯著那跳動的名字,足足過了五秒,才像是耗盡全身力氣般,伸出手指,劃過接聽鍵。

“喂?”她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努力壓平。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油滑又透著蠻橫的男聲,背景音嘈雜,隱約有麻將牌的碰撞和粗野的哄笑:“哎喲我的好妹妹!這都幾點了還沒睡?掙大錢呢吧?”是她的親哥哥,唐羽鋒。

唐羽瓊沒接話,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鍵盤邊緣已經(jīng)脫落的塑料膜。

唐羽鋒顯然也沒指望她回答,自顧自地嚷嚷開來,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理直氣壯的貪婪:“瓊瓊啊,哥這邊手氣背,剛輸了一把大的!那幫孫子催得緊,說天亮前不還上點利息,就要剁我一根手指頭玩玩!親妹妹,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哥變殘廢吧?快!先給我轉(zhuǎn)五千!江湖救急!”

五千?唐羽瓊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沖頭頂,太陽穴突突地跳。她眼前發(fā)黑,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關(guān)緊咬的咯咯聲。

“我沒錢。”三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冷硬得像石頭。

“沒錢?!”唐羽鋒的聲音立刻變得尖利刺耳,“騙鬼呢!你在帝都!大都市!隨便干點啥不比我在這小地方強百倍?你當(dāng)主播不是挺風(fēng)光的嗎?網(wǎng)上那些傻老爺們不都愛給你撒錢?少糊弄我!趕緊的!爸的透析費也該交了,媽昨天打電話都急哭了!你忍心看著老頭兒等死?”

“透析費”三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唐羽瓊的心臟。她握著手機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塑料外殼里。胸腔里翻江倒海,憤怒、屈辱、絕望……無數(shù)種情緒劇烈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她想尖叫,想摔掉手機,想把電話那頭那個吸血鬼一樣的哥哥連同這操蛋的生活一起撕碎!

但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喉嚨口的咆哮。她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冰冷,而不是崩潰:“唐羽鋒,我不是你的提款機,更不是爸媽的。爸的醫(yī)藥費我會想辦法,但你的賭債,你自己扛。再打這種電話騷擾我,我就換號,讓你永遠找不到。”

“你他媽敢……”唐羽鋒氣急敗壞的咒罵剛起了個頭。

唐羽瓊毫不猶豫地按下了紅色的掛斷鍵。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還有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亂的撞擊聲,咚咚,咚咚,像擂著一面破鼓。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她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坐了很久,直到那股滅頂?shù)闹舷⒏猩陨酝顺薄D抗鉄o意識地掃過貼在冰箱門上的幾張紙——水電費催繳單,房租通知單,還有一張醫(yī)院的繳費通知復(fù)印件。那上面一串串冰冷的數(shù)字,就是套在她脖子上、勒得她日夜喘不過氣的絞索。

她不能停。

視線轉(zhuǎn)回電腦屏幕上那刺眼的猩紅批注。凌晨五點。顱內(nèi)高潮。

一股狠戾的勁頭猛地從心底竄起,燒得她眼睛發(fā)紅。她不再猶豫,手指重新放回鍵盤,不再是顫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和冷酷的精準(zhǔn),開始瘋狂敲打。

刪掉那些虛浮的形容詞,撕開所有溫情脈脈的面紗。痛點?女人最深的恐懼是什么?不是皺紋,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天天枯萎、腐朽,像一朵無人問津的花,在最好的年紀(jì)迅速凋零!是被愛人嫌棄的眼神,是被社會無聲淘汰的恐慌!是眼睜睜看著青春流逝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文字像帶著倒刺的荊棘,從她指尖傾瀉而出,狠、準(zhǔn)、毒辣,直戳人心最脆弱、最不堪的角落。她在販賣恐懼,她知道,但此刻,這恐懼就是她唯一的武器,是她能從這冰冷世界里撕咬下一點活命資本的獠牙。

時間在近乎癲狂的敲擊聲中流逝。窗外的霓虹不知何時黯淡了一些,天空透出一點死氣沉沉的灰白。當(dāng)最后一個句號落下,唐羽瓊點擊發(fā)送,將那份凝聚著她所有絕望和狠厲的文案甩向甲方郵箱時,墻上的掛鐘指針堪堪指向四點五十分。

身體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她癱在椅子里,冷汗浸透了單薄的T恤后背,黏膩冰冷。胃里空空如也,卻翻攪著惡心。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深重的陰影。

不能停。她對自己說。

還有一場硬仗。

她撐著發(fā)軟的雙腿站起來,動作近乎機械地走向房間角落。那里用一塊厚重的深藍色絨布簾子隔開了一個小小的空間。她拉開簾子,里面是一個簡陋到極致卻功能明確的“直播間”:一張小桌,上面固定著專業(yè)麥克風(fēng)和防噴罩,旁邊是聲卡和調(diào)音臺,一盞可調(diào)節(jié)色溫和亮度的環(huán)形補光燈,還有一把尤克里里靠在桌邊。最顯眼的是桌上一臺老式但保養(yǎng)得很好的卡西歐電子琴。

她熟練地打開設(shè)備,戴上監(jiān)聽耳機。麥克風(fēng)指示燈亮起幽綠的光。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觯噲D將胸腔里翻涌的、屬于唐羽瓊的所有沉重、憤怒和疲憊都強行壓下去。她需要變身,變成另一個靈魂——那個在深夜的電波里,用聲音刺穿虛偽,用音樂縫合傷口的“烏云DJ”。

她登錄“鯨聲”音頻直播平臺的后臺。個人頭像是一個抽象的黑白剪影,籠罩在低垂的烏云之下,只露出線條銳利的下頜。ID:烏云DJ。簡介只有一行字:深夜有毒,專治矯情。

開播按鈕按下。平臺提示音響起。

幾乎是瞬間,安靜的耳機里傳來一連串清脆的“叮咚”聲,那是付費禮物“鯨魚泡泡”被砸進來的聲音。右上角的在線人數(shù)開始飛快跳動,幾十,上百,幾百……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星辰。

唐羽瓊(或者說,烏云DJ)調(diào)整了一下麥克風(fēng)的位置,將環(huán)形燈的光線調(diào)成一種朦朧的暖橘色,只照亮她握著麥克風(fēng)的手和鍵盤的一部分。她清了清嗓子,再開口時,聲音已經(jīng)徹底變了。不再是屬于唐羽瓊的沙啞疲憊,而是帶著一種奇特的顆粒感,低沉、微啞,像深夜被砂紙打磨過的絲綢,慵懶中透著不容置疑的鋒利,瞬間穿透了電波:

“午夜好,各位失眠的靈魂,和……無處安放的矯情病患們。”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耳機里立刻被一大片“來了來了”、“烏云大人開罵吧!”、“今天又有什么人間疾苦要分享?”的彈幕刷屏。

“我是烏云DJ,你們的午夜噪音源,情感創(chuàng)可貼批發(fā)商。”她語速不快,咬字清晰,帶著一種冷眼旁觀的戲謔,“剛上線就看見一堆泡泡砸過來,怎么,錢多燙手?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提前給待會兒可能被我戳得千瘡百孔的心臟買份保險?”

彈幕頓時一片“哈哈哈”和“毒舌女王開始了!”的嚎叫。

“行吧,既然買了票,那就開始我們今晚的‘人間清醒’之旅。”她點開后臺投稿郵箱,快速掃過一封標(biāo)記著“急”的郵件,標(biāo)題是《男友冷暴力,我該卑微挽回還是瀟灑離開?》。“嘖,”她發(fā)出一聲毫不掩飾的輕嗤,“老生常談,卻又屢見不鮮。這位ID‘等風(fēng)來的小茉莉’的投稿……名字挺詩意,腦子挺漿糊。”

她調(diào)整了一下監(jiān)聽音量,確保自己聲音的每一個細微轉(zhuǎn)折都能清晰地傳遞出去,帶著那種特有的、能輕易挑動聽眾神經(jīng)的鋒利感:“姑娘,聽好了。冷暴力是什么?是精神凌遲!是鈍刀子割肉!他晾著你,不回應(yīng),不溝通,用沉默當(dāng)武器,消耗你的熱情,踐踏你的尊嚴(yán),把你變成一只惶惶不可終日、拼命搖尾巴討好的狗!而你,還在糾結(jié)‘挽回’還是‘離開’?這問題本身,就已經(jīng)卑微到塵埃里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怒意,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空氣里:“醒醒吧!你的價值什么時候需要靠一個用冷暴力折磨你的人來定義了?他算個什么東西?是能給你續(xù)命還是能替你交房租?離開?不!不是離開,是‘驅(qū)逐’!是把這塊又冷又硬還硌腳的垃圾,從你的人生地圖上徹底掃出去!立刻!馬上!”

直播間瞬間沸騰。禮物特效瘋狂炸開,彈幕如瀑布般傾瀉:

“罵得好!!!醍醐灌頂!”

“烏云大人求罵醒我!我前男友也是這樣!”

“字字誅心!痛快!”

“哭了……我就是那個卑微的傻子……”

唐羽瓊看著飛速滾動的彈幕和不斷攀升的在線人數(shù),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憤怒是真的,痛斥也是真的,但操控著這一切的,是一個無比清醒、知道如何精準(zhǔn)刺中痛點、引爆情緒、從而留住聽眾(和他們的禮物)的冷酷內(nèi)核。她知道,此刻的“烏云DJ”越鋒利,越刻薄,越能撕開那些虛偽的溫情面紗,就越能獲得這些深夜孤獨靈魂的共鳴和……打賞。

她適時地放緩了語氣,那點刻意營造的怒意像潮水般退去,換上一種略帶疲憊、卻更顯真誠的沙啞:“我知道,深夜容易脆弱,孤獨會放大傷口。但姐妹們,記住,愛不是乞討來的,尊嚴(yán)更不是。把眼淚擦干,把脊梁挺直。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活不下去,只有你自己放棄自己,才是真正的絕路。”

短暫的停頓,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電子琴冰涼的琴鍵。沒有看譜,幾個清澈而略帶憂傷的音符從她指尖流淌出來,是德彪西《月光》的開篇片段,純凈、空靈,像深夜窗欞上凝結(jié)的露珠,瞬間撫平了方才言辭激烈的硝煙。

“好了,毒雞湯灌完,來點真正的止痛藥。”她的聲音徹底柔和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催眠的魔力,與剛才的疾言厲色判若兩人,“送上一首……嗯,老歌新彈。給所有在深夜里,獨自舔舐傷口,卻依然不肯低頭的靈魂。”

簡單的前奏過后,她開口清唱。沒有華麗的技巧,只有那把獨特嗓音最本真的質(zhì)感,低沉,微啞,在靜謐的午夜電波中盤旋,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穿透力:

“推開夜的窗,只看見霓虹在說謊,

說繁華永不散場,說孤單能被照亮。

我走在人群中央,像一座移動的荒涼,

背負著家的重量,和名為夢想的奢望……”

歌詞是她自己寫的,旋律也是自己哼出來的,粗糙卻無比真實。唱的是漂泊,是重壓,是無數(shù)個像她一樣在鋼筋水泥森林里掙扎求生的影子。直播間里瘋狂的彈幕漸漸慢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哭了”、“抱抱烏云”、“太真實了”、“這唱的就是我啊……”

禮物提示音依舊在響,但不再是那種宣泄式的狂轟濫炸,而是帶著溫度的小額打賞,像黑暗中默默伸出的、無聲擁抱的手。一個ID名為“守夜人”的用戶,沉默地連砸了十個最貴的“深海鯨鳴”禮物,炫目的特效幾乎淹沒了整個屏幕,卻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唐羽瓊的目光在那個一閃而過的名字上停留了零點一秒,心底毫無波瀾。這樣的沉默金主不少,她早已習(xí)慣。她只是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讓歌聲里的疲憊和堅韌更加清晰可辨。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旋律在傾訴與撫慰之間流轉(zhuǎn),構(gòu)筑著這個只屬于聲音的、短暫卻真實的避風(fēng)港。

時間在歌聲與旋律中悄然滑向凌晨五點。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在耳機里緩緩消散,直播間里已是滿屏的不舍與晚安祝福。唐羽瓊看了一眼后臺數(shù)據(jù)——峰值在線人數(shù)破萬,禮物收入可觀,足夠應(yīng)付父親下一期的部分透析費用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在她緊繃的嘴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好了,天快亮了,矯情病該收一收了,社畜們也該準(zhǔn)備搬磚了。”她的聲音恢復(fù)了“烏云DJ”特有的、帶著點倦意的慵懶鋒利,“感謝各位的深夜陪伴,還有……慷慨解囊。記住,烏云可以暫時遮蔽天空,但太陽總會升起。下播了,各自珍重。”

干脆利落地點擊結(jié)束直播。

世界瞬間被抽離了所有聲音,只剩下設(shè)備運轉(zhuǎn)時細微的電流嗡鳴,還有她自己過度消耗后沉重的呼吸聲。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憊,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摘掉耳機,頸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輕響。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空得絞痛,提醒著她已經(jīng)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正經(jīng)進食。她扶著桌子邊緣,慢慢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廚房——如果那個只能轉(zhuǎn)身的狹窄空間能稱之為廚房的話。

拉開冰箱門,里面比她的錢包還干凈。幾顆蔫了的青菜,半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還有兩個孤零零躺在保鮮盒里的雞蛋。她拿出牛奶盒晃了晃,又面無表情地放回去。視線落在冷凍層,那里孤零零地躺著一袋速凍水餃,是打折時買的,算是存貨。

就在她伸手去夠水餃時,手機屏幕又亮了。不是電話,是微信視頻通話的請求。

備注名:顧磊。

唐羽瓊的手指在冰冷的冰箱門上停頓了一瞬。凌晨五點,他那邊應(yīng)該是下午。她看著屏幕上那個跳躍的名字,猶豫了幾秒。身體里叫囂的疲憊和胃部的絞痛讓她只想立刻躺倒,但……他們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好好說過話了。

她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屏幕晃動了幾下,穩(wěn)定下來。顧磊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里,背景是異國午后明亮的陽光和綠茵茵的草坪,刺眼得讓她下意識瞇了瞇眼。他穿著合身的休閑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看起來精神很好。

“瓊瓊?還沒睡?”顧磊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一絲慣有的溫和,卻也有種不易察覺的、公式化的距離感。信號似乎不太好,他的影像偶爾會卡頓一下。

“嗯,剛忙完。”唐羽瓊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側(cè)過身,避開冰箱里慘白的光線,將自己隱在廚房的陰影里,只露出半張疲憊不堪的臉。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這么辛苦?”顧磊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關(guān)心,但那目光似乎并沒有真正聚焦在她臉上,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要注意身體,別總熬夜。錢是掙不完的。”他的語調(diào)溫和,卻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那關(guān)切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唐羽瓊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沒事”的笑容,卻發(fā)現(xiàn)臉頰的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她看著屏幕里那張依舊英俊、卻仿佛隔著一整個大洋那么遙遠的臉,忽然覺得無比陌生。曾經(jīng)那些熾熱的思念和傾訴的欲望,在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嗯,知道。”她低低應(yīng)了一聲,聲音干澀。

短暫的沉默在電波中蔓延,只有信號不良帶來的細微滋啦聲。顧磊似乎也察覺到氣氛的凝滯,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臉上露出一個更明顯的笑容,試圖讓語氣更輕松些:“對了,瓊瓊,跟你說個事兒。我這邊項目進展超預(yù)期,老板很滿意!估計……可能還要再延長半年才能回去。”

延長……半年?

唐羽瓊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冰箱冰冷的寒氣順著她單薄的褲腿往上爬,一直滲進骨頭縫里。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屏幕那頭的顧磊,還在說著什么“職業(yè)發(fā)展的關(guān)鍵期”、“難得的機會”,那些字句鉆進耳朵里,卻模糊不清,只剩下嗡嗡的回響。

“……瓊瓊?你在聽嗎?”顧磊的聲音將她從冰冷的失神中拽回。

“嗯。”她聽到自己應(yīng)了一聲,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

“那就好。”顧磊像是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重新變得清晰,“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禮物?等我回去給你補上,保證是大驚喜!”他語氣輕快,帶著一種哄小孩似的敷衍。

就在這時,視頻背景里,一個年輕女人清脆的、帶著點撒嬌意味的笑聲毫無預(yù)兆地插了進來:“顧工,快點兒!王總他們還等著呢!”聲音離麥克風(fēng)很近,清晰無比。

顧磊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飛快地瞥了一眼鏡頭外的方向,又迅速轉(zhuǎn)回來,對著屏幕說:“好了瓊瓊,同事催我去開會了。你趕緊休息,別熬了。禮物的事回頭再說,拜拜!”

視頻通話被突兀地切斷。

屏幕瞬間黑了下去,映出唐羽瓊自己蒼白而模糊的影子。她維持著握手機的姿勢,僵硬地站在冰箱前。冷凍層散發(fā)出的白霧絲絲縷縷地纏繞著她裸露的小腿,冰冷刺骨。胃里的絞痛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空蕩蕩的、無邊無際的麻木。

冰箱的壓縮機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在這死寂的黎明前,是唯一的聲音。

她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看著手機漆黑的屏幕。屏幕上映出的那張臉,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的嘲弄。

生日禮物?補上?驚喜?

她扯了扯嘴角,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用力拉開冷凍層,拿出那袋凍得硬邦邦的速凍水餃,動作大得有些粗暴。塑料袋發(fā)出嘩啦的噪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窗外,帝都灰白的天際線上,第一縷微弱的晨光,正試圖刺破厚重的云層。新的一天,帶著它固有的、不容拒絕的沉重,無可挽回地降臨了。

唐羽瓊關(guān)上冰箱門,將那袋冰疙瘩一樣的水餃扔在同樣冰冷的不銹鋼灶臺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那一點點滲進來的、毫無溫度的天光,走向狹小客廳里那張堆滿了各種線材和雜物的折疊小桌。桌上,筆記本電腦已經(jīng)進入休眠狀態(tài),屏幕漆黑,像一只沉默而疲憊的眼睛。

她沒有開燈。摸索著拉開椅子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激得她微微一顫。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議,要求休息,但大腦卻像一臺過載后強行運轉(zhuǎn)的機器,發(fā)出危險的嗡鳴。她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父親的透析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哥哥唐羽鋒那張貪婪的嘴臉和催命般的電話更是無休無止的噩夢。而顧磊……那個隔著屏幕都透著冰冷的視頻通話,像最后一根稻草,輕飄飄地落下,卻壓垮了某種搖搖欲墜的支撐。

胃里空得發(fā)疼,絞痛感一陣陣襲來。速凍水餃?她看著灶臺上那袋東西,胃里卻泛起一陣更強烈的惡心。算了。她伸手,在桌子底下摸索,指尖觸到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半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蘇打餅干,已經(jīng)有些受潮發(fā)軟。

她拿出一片,機械地塞進嘴里。餅干渣干澀地摩擦著喉嚨,味同嚼蠟。她強迫自己吞咽下去,像完成一項必須的任務(wù)。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著一個邊緣磨損的舊牛皮筆記本。她下意識地拿過來,翻開。

本子里夾著一張微微泛黃的節(jié)目單。紙張脆弱,邊角卷起。節(jié)目單頂端印著幾個褪色卻依舊清晰的大字:“天才鋼琴家高云起告別演奏會”。下面,是演奏曲目,還有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著筆挺的燕尾服,坐在鋼琴前,側(cè)臉線條冷峻而優(yōu)雅,眼神專注地望著琴鍵,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音樂。

唐羽瓊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張照片,冰冷的觸感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流。那是她十三歲的夏天,用攢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錢和早餐費,偷偷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站票,擠在音樂廳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當(dāng)那個男人修長的手指按下第一個音符時,仿佛有光穿透了穹頂,灑在她卑微而貧瘠的少女世界里。那是她關(guān)于“夢想”最初、也是最璀璨的具象。音樂,舞臺,聚光燈下純粹的靈魂共振……

“啪嗒。”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yù)兆地落在泛黃的紙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唐羽瓊猛地一驚,迅速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指尖觸到一片濕冷。她看著那滴暈開的淚漬,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合上了筆記本,動作近乎粗暴。

夢想?她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那玩意兒太奢侈了。現(xiàn)在的她,只配在深夜里販賣毒舌和廉價的共鳴,只配在電腦屏幕前絞盡腦汁戳別人的“心巴”,只配啃著發(fā)軟的餅干,算計著下一筆醫(yī)藥費從哪里摳出來。

她用力將最后一口餅干咽下去,餅干屑刮得喉嚨生疼。她站起身,走到那扇狹小的、布滿灰塵的窗戶前。窗外,城市的輪廓在灰白的天光下逐漸清晰,像一頭從沉睡中蘇醒的巨獸,伸展著它冰冷而龐大的鋼筋水泥骨骼。車流開始匯聚,鳴笛聲由遠及近,新的一天,帶著它固有的、不容拒絕的沉重節(jié)奏,無可挽回地碾壓而來。

唐羽瓊靜靜地站在那里,單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城市背景板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疲憊刻在她年輕的眉眼間,深重得仿佛永遠無法抹去。但她的背脊,卻在不自覺中挺得筆直,像一株被狂風(fēng)暴雨反復(fù)摧折,卻依舊死死抓住巖石縫隙的野草。

她看著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雙被生活熬得有些黯淡的眼睛深處,有什么東西在灰燼之下,無聲地、倔強地燃燒著。

活下去。無論用什么方式。

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清晨微涼的塵埃味道。然后,她轉(zhuǎn)身,不再看窗外那個開始喧囂的龐然大物,走向廚房。灶臺上,那袋速凍水餃依舊冰冷堅硬。她撕開包裝袋,將硬邦邦的水餃一股腦倒進冷水鍋里,擰開了爐火。

藍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新的一天開始了。負重前行,永無止境。

乙醇道人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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