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垃圾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惡臭的沼澤。積水在無數廢棄物之間流淌，混合著油污、腐爛的有機物和不知名的化學殘渣，形成一片片粘稠、泛著詭異虹彩的泥潭。

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那股被雨水短暫壓下去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惡臭，此刻報復般翻倍地翻涌上來，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黏在喉嚨深處。

沈千里站在她的破爛屋里，眼下烏黑，昨天晚上她幾乎沒有睡過，一整晚都在試驗組合，但怎么也行不通。

后來是想睡也不可能了。

她彎下腰，從冰冷渾濁的積水里，撈起銹鐵罐。罐子里殘留的沙土已經被污水浸透泡散，罐底那個她用薄石片費力刮出來的小孔邊緣，也沾滿了黑色的泥垢。這個簡陋的經過多次嘗試卻未成功的1容器，此刻看起來和這垃圾場里的任何一件廢棄物一樣，骯臟、破敗、毫無價值。

她將它隨手放在一塊還算干燥的破木板上。

就在這時，一陣與這污穢環境格格不入的、刻意放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著泥濘而來。

沈千里回過了頭，透過洞開的門向外望去。

腳步聲在破爛屋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沈千里？”一個帶著點刻意拿捏腔調、不算年輕的女聲響起，語氣里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站在泥濘積水邊緣的是一個穿著灰藍色、質地明顯比后勤部粗布制服好上許多的棉布衣褲的中年女人。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在腦后挽成一個緊實的髻，臉上沒什么表情，法令紋深刻，眼神帶著一種審視的、居高臨下的意味。

她手里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用某種韌性藤條編織的提籃，提籃蓋著一塊洗得發白但很干凈的布。

中年女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毫不避諱地掃過沈千里狼狽的模樣、以及屋內狼藉的景象。那眼神里只有一種毫不掩飾的評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似的。

“沈千里，你出來一下。”

真是來找她的。

帶著疑惑，沈千里應聲出門，待走近了，隱約能聞到提籃里傳來一絲與周遭惡臭截然不同的、混合著食物油脂和某種植物清香的微弱氣味。

“你是？”

“趙媽。”

中年女人她清了清嗓子，將手里的提籃稍稍提高了一點，用一種傳達主人恩典般的口吻說道：“沈小姐，我家小姐心善，念著你一個人在這后勤部辛苦，又遭了昨夜的風雨。特地讓我給你送些熱乎的吃食來，給你壓壓驚，補補身子。”她刻意加重了“心善”、“辛苦”這兩個詞。

說著，她掀開了提籃上蓋著的白布一角。

一股更濃郁的食物香氣瞬間飄散出來，霸道地沖淡了周遭的惡臭。籃子里，上層是一個蓋著蓋子的粗陶碗，縫隙里還冒著絲絲熱氣，聞起來似乎似乎是某種濃稠的燉肉。旁邊還有兩個拳頭大小、看起來還算松軟的面餅。下層似乎還放著東西，但被蓋住了。

這份“恩典”，在這遍地污穢、饑餓和冰冷是常態的垃圾場后勤部，顯得如此突兀和刺眼。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幾個在附近佯裝整理垃圾的后勤部人員，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死死盯著趙媽手里的提籃，喉嚨不受控制地滾動著，吞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赤裸裸的羨慕、嫉妒，還有對沈千里的、更深的鄙夷——憑什么這個廢物能得到貝薇薇小姐的青睞？

沈千里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個提籃上。那食物的香氣鉆進她的鼻腔，胃部不受控制地傳來一陣劇烈的、近乎痙攣的抽痛。饑餓感像蘇醒的野獸，瘋狂地撕扯著她的意志。

后勤部那些硬的能噎死人的窩頭，倒也不是吃不飽，但她偷藏了兩個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能量和熱量。她太需要一口熱食了，哪怕只是一口湯。

然而，就在那股渴望幾乎要沖垮理智堤壩的瞬間，一股更冰冷、更尖銳的直覺直沖心靈。

貝薇薇的心善？

“沈姐姐，你沒事吧？紅夫人讓我來看看你這邊安排得怎么樣了。這里環境是差了點，但也是為基地做貢獻呢。”

這是一句顯而易見的謊言，紅夫人怎么可能關心她呢，她明明連看她一眼都嫌惡。

而貝薇薇顯然是假借名目來探查自己異能的，被自己當面拒絕后，她可沒有忽視那眼底閃過的憤恨。

這念頭清晰而冰冷地浮現。貝薇薇的“善意”完全是一種偽裝。那么這碗看似美味的肉湯，又暗藏了什么樣的價碼呢。

沈千里緩緩抬起頭，目光從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提籃，移到了趙媽那張刻板而帶著審視的臉上。

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期待，也沒有感激，只有一種穿透表象的、近乎洞悉的冷然。

“替我謝謝貝小姐的好意。”沈千里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穿透了垃圾場沉悶的空氣。

趙媽臉上臉上顯露出不過如此的表情。她剛想把提籃遞過去，完成這趟差事。

沈千里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的動作徹底僵住，也讓周圍豎起耳朵偷聽的后勤部人員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沈千里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像在闡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飯就不用了。我吃后勤部的配給，挺好。”

趙媽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那點刻意的“和善”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法令紋深刻的刻板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她提著籃子的手停在半空，語氣不自覺地沉了下來，帶著一絲質問：“沈小姐，這可是我家小姐特意吩咐廚房做的！是小姐的一片心意！你就這樣……”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吐出四個字，“……不識好歹？”

周圍的后勤部人員更是炸開了鍋，壓抑的議論聲嗡嗡響起。

“瘋了吧？給吃的還不要？”

“貝小姐現在可是紅夫人面前的紅人了，她怎么敢啊？”

“給臉不要臉！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呸！一個廢物還擺譜！活該餓死在這垃圾堆里！”

沈千里仿佛沒聽見那些惡毒的議論，也沒看到趙媽眼中升騰的怒意。她的目光越過趙媽，似乎穿透了垃圾場堆積如山的廢棄物，望向洛城中心那片相對光鮮的區域。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銳利：

“趙媽，煩請你回去轉告貝小姐。”